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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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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长廊向下,方转过一处转角,远远就见一众彩衣侍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人,款步而来。 待走到近前,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香墨,朝杜子溪略一屈膝,起身时描绘着金色的眼睛眯起,举止仍是宫廷女子的仪态,用袖轻轻掩了嘴唇,笑道:“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正想去给您请安呢。” 冬日的阳光本就很淡,如一匹杂着金丝的纱缎,勾勒在她同样艳红胜火的胡服上,而那额上花钿锦石俱都荡漾着,风情到了妖冶的地步。 杜子溪转身望向廊外,却见廊下一株象牙红新发,血凝龙胆紫。 “冬日天冷寒重,夫人如此盛情雅意,拳拳之心,真让人铭感肺腑。” 她仿佛有些怅然的声音从香墨耳边流淌而过,然而细细品来则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的空洞,象是从流不出血的伤口里淌出的脓水一样干涸。 香墨微微笑了下,开口:“您又何尝不是如此?” 杜子溪略一侧头,随侍女官会意,鱼贯退下。她这才转头,明澈的眼细细地看着香墨,缓缓说:“李芙到底年轻事浅,不知道轻重差点害了龙体,如此凶险的事,只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香墨微讶,随即挑起长眉,眼神清亮亮的:“我倒觉得难为她那样的心思,总比事到临头反踌躇的好。” 语罢,轻笑了一声。 杜子溪一瞬不瞬的望住她,缓缓伸出手来,纤瘦的筋络分明的手指,带着三条极为清新的掌纹伸展在她的面前。香墨一时愣住,不解其意。半晌,她踌躇着将手交在杜子溪的手中。 杜子溪轻轻一笑,笑意分外温柔,手却骤然收紧。她的手指很烫,仿佛有火焰慢慢的沸腾,让香墨都有些瑟缩。慢慢的手指加大力道,似要连香墨骨头都想捏碎,而她脸上的笑容并未敛去半分,声音低如耳语,仿佛不打算让任何人听见。 “总之,我希望别有下次,圣体万金尊贵,若再发生类似的事,我必将其人碎尸万段!” 杜子溪寒凉的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一瞬间清晰可见。 香墨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茫然地顿了一顿,才道:“是。” 杜子溪这才慢慢松开她的手,满面盈着浅笑说:“走了一个李芙,宫里又清净了。” 香墨揉了揉手,看向廊外,转眼就变成满不在意模样,道:“我听陛下说过,您的四妹似乎也曾在在选之列。天下间只有皇帝的女人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到时姐妹相伴,何来冷清之说。” 正当是时,寒风疾来,满树象牙红一时沙沙翩舞,影如血纹,映在杜子溪面上,仿若鲜血正在流淌一般的鲜明。 “可我倒是喜欢冷清,像这样冷冷清清的,才觉得舒服。” 闻言香墨瞳仁瞬间紧缩,可面上依旧如常笑着:“昔日伯鲧偷得息壤,以堵治水,经年不成。后大禹疏通而治。” 象牙红树盘纠错结,一枝已伸进廊内,杜子溪慢慢摘下一株红花,并不拿在手中把玩,而是一瓣一瓣扯着。花瓣纷纷无声跌落在青砖地面上,泛起微淡的金。风起时,艳艳的一片,空气里都透着汁液滚淌的馥郁香气。她因为病弱,身上披了一件墨黑斗纹的鹤氅,三两红瓣沾于其上,不知怎的,就似带了乌黑的毒。 “大禹疏通为主,以伯鲧堵塞为辅,方有今日之势。” 香墨微蹙起眉,若有所思道:“倒不想娘娘如此心思。” 杜子溪垂着眼眸,只剩了一朵残瓣的花梗和自己的手指相映衬着。只是,花枝即便残破也是浓艳,而她的手,却白得毫无光泽,亦无生气。 嘴角那笑意愈来愈深,抬眼时,望定香墨的一双明眸在阳光下似隐约有薄红的雾流动,竟几令香墨不能逼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神。” 说完,杜子溪慢慢靠近香墨,象牙红的气息慢慢扑到香墨脸上,愈来愈浓烈的香气。手指虚虚从香墨大红猩猩毡斗篷上滑过,落到她的袖子上。胡服宽大的袖子里香墨手交握着,杜子溪执起那双手,说道:“夫人经了丧妹之痛,子溪感同身受。害死夫人妹妹的人,就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又用另一只手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拍:“今后就请你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同舟共济。不知夫人可信我否?” 香墨已有动容,疾速闪过,复又言笑晏晏:“皇后,太抬举臣妾了。臣妾自然是信的。” 随即抽手福礼道:“那么臣妾就先告退了。” 垂首时望见手背上一点姹红,如血欲滴,细看却原来是沾了象牙红的花汁。 杜子溪望着艳丽的背影消失于廊角,手中残破不堪的花梗丢在地上,弃若鄙履,难得的绽出露齿笑意来。 转过长廊向西,便是夹珠御道。香墨款款走过,唇畔的笑意亦渐渐加深。 御道南走是奉先殿,谁也没想到会与一架鸾舆狭路相逢。那鸾舆顶部与远处宫殿交相辉映,一般的翘起飞檐,金翠闪耀,一时让香墨以为一座小宫殿移到了御道上。 正在香墨一时愣住,不是该如何行礼之时,只听鸾舆内几声轻响,抬舆的内侍们忙把鸾舆落地。随侍的李嬷嬷过来挑起舆帘,香墨及身后的侍女俱都齐齐跪下。 李太后入眼就是香墨那一身的紧窄俏丽的胡服,跪在鸾舆前。一旁随侍着数名侍婢,虽不曾穿胡服,但也霓裳绚烂,全不似宫婢装扮。单从这些侍婢的服饰,也绝不难看出香墨的张狂,李太后不由微微蹙起眉端。 早有人上前扶起香墨,她侧首,迢迢看到奉先殿香烟隐隐如水湄,一众宫婢立于琉璃金瓦之下。而眼前鸾舆一色极鲜艳杏黄色的贡缎,扎绣的八宝花样,千色万缕,只一眼就可见绣品的精良。其外又帽了金线界就的薄纱黄缎重重围裹,因此格外的华贵富丽。 端坐舆内的李太后,一身正红金绣翟纹礼服,发上的攒珠金冠镶了九股凤钗。虽已出丧,但如此珠翠满头,华丽难言的祭祀先祖,让她不由微笑道:“今儿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太后怎么想起来到奉先殿祭祖了?” 话里已隐隐带了一丝讥讽。 李太后垂眼,唇际只略有笑意:“不是初一十五也可以来。人都以为只有初一十五才可以祭拜,其实只要你想来,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微一凝神,一旁女官忙在她脚下搭了脚凳,那凳如阶梯,厚绒的毡子垫着,李太后扶着李嬷嬷的肩拾阶而下,步态极慢,仿如行在粉絮上一般,飘然无声。 待走至香墨近前,又道:“这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你以为的总不是事实,你不以为的,反而是真相。” 冬日极薄的阳光下,李太后目光幽静,荧然含光。香墨在这样的目光下缓缓垂下头,沉默了片刻,说:“太后果然是多年参佛,句句都带着玄机,把臣妾都听糊涂了。” “我看你也是有些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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