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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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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荣淡淡扫了一眼那名内侍,然后才转眼对香墨道:“走吧。” 封荣也不乘步辇,缓步走在香墨身侧。此时阳光甚烈,路程亦不算近,脚下砖地绵延不断,御苑道路曲折。香墨走了一段,转到一个曲桥上,一时只觉得头上烈日高天直欲扑面而下,严妆之下的额头已是一层细密汗珠。 封荣看在眼内,转身一抬下颚,德保极识得眼色,忙呈上了一把伞。封荣接过,放在香墨手中。香墨看着那伞,明黄的龙纹峥嵘,刺的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封荣英挺却秀致的眉不经意挑了一下,也不看她,伸出手去直接按在她的手上,吧的一声,为香墨将伞撑了起来。那伸出衣袖的执伞的手,指节微露,指尖细长,如女子般而保养得十分秀美。伞撑起时,鼓出的几丝风落在香墨脸上,她下意识的仰头看去,正好对上封荣的视线。 曲桥之下是小河流水,红锦彩石穿梭交织,远处黄鹂的叫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他们的手交握在伞柄上,碧色春罗和月白的衣袖,几乎是融化在一起。封荣黑若点漆眸子里,带着乞求的温柔笑意。 这一刻香墨觉得自己看见的仍旧是当年那个爱哭而寂寞的孩子。怨,憎,恨……所有的积郁的情绪,此刻都无法对着这样的封荣发泄。 于是,抬起的脸庞上就不自觉浮起了一种悲哀的神情,封荣似是被这悲哀引诱了,一点一点倾身下来。 两侧十数名一色青绿锦袍的内侍拱手谨立,烈日如火下,仍仿佛两列偶人般不闻不动。 “陛下!” 几乎就在封荣的唇落下的同时,香墨陡然侧首避过,出声唤道。 这一声,将封荣自恍惚中唤醒过来,眼一转随即以异常温柔的语气说着:“走吧。” 说罢一甩袖,走在前面,步态则是蹦跳。 静安宫已经没有人居住,内侍宫女更不会往此间随意走动,于是已经形同荒弃。 一跨进殿门,与殿外炎热截然相反的阴冷让香墨猛地一个寒颤。桌椅陈设皆覆了白布,连窗子都被白布盖着。阴暗寂静殿内,脚步踩在青如水镜般的砖面上,一步一步沿着幽深的回廊向内面走的时候,都带了一种空洞的回声,仿佛在走一个永远走不完的循环。 几转之后到了内殿,入目的是地面上摆放的数十个木桶,隔三步便安放一个,桶里盛满了冰块。森森寒意浸透了静安宫,一时倒似是入了冰窖。 殿阁的尽处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帷幕,封荣亲自走上前掀起了帷幕。一层层浅白的纱罗,层层叠叠,仿佛是无数层浮云交叠在了一起。而在云的尽头,燕脂一点生气也没有的躺在棺椁之中,水晶棺盖下容颜宛若生时,看上去人偶一般。 “朕用水银保存,面貌一点都没变呢!”封荣说时,一双依漂亮的眼睛带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却是对着香墨:“朕想你一定想看。” 香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棺椁旁的,只觉得自己每迈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一层层,渐次剥落,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惨痛。 香墨终于走到近前,一只手扶住棺椁,望着燕脂。一只手按在心口,觉得那里痛得要裂开了,痛不欲生。极力隐忍,极力克制,泪还是无法抑制的留了下来。 那是一具透明的水晶棺椁,里面注满了稀释的水银,无色的水波中,水银圆圆点点,仿佛是来不及融化的碎冰,燕脂的尸体孤零零地漂浮在其中,衣裙就像樱花一样盛开。她的表情非常安静,安静的甚至看不出生前的痛苦,水红色胭脂在两腮和嘴唇上薄薄敷上一层,金簪玉摇缀满云鬓。许是因为那一点胭脂点缀出来的殷红,看起来竟仿佛是在微笑着一样。 这样似是幸福着的笑,将香墨的神智整个撕裂,所有无法消融的委屈与绝望奔涌而出。她的妹妹死了,一直在心腑内似是隔了一层薄纱的认知,此时此刻薄纱被撕的粉碎,死亡清楚的展现在眼前。燕脂十年恩宠,荣华不尽,她依赖于自己的妹妹获封“墨国夫人”,得于正妻相同地位。然而,人之一生,富贵地位毕竟不是幸福。追根究底,还是她毁了燕脂的幸福。 积郁日久的苦痛化为无数毒蛇的牙,啃噬着她。比在初听到她的死讯时更加的痛,无可抑制的痛,撕扯着全身。她猛然掩面,刹那间嚎啕出声。 宫中女子的哭泣也是一种学问,无声的,抽泣的,掩面娇羞的,怎样都不会失了礼节和颜面。而封荣第一次听到这种毫无顾忌的支离破碎的哭声,一时手足无措,只想上前抱住她。 “香墨,你别哭,燕脂走了,还有我,你别哭……” 香墨哭得目光涣散,所有东西都影影绰绰只存在一个轮廓。盯在封荣的脸上好久,才能看清。他睫毛长长不时眨动着,显得他神情柔软,柔软如同不解世事的孩子。这样的无辜,无辜到她恨极了,扬手就挥。 封荣不躲不闪,执意要抱住香墨,于是啪的极为响亮的一声,耳光实实落在面颊上。 香墨一愣,随即挣扎撕打,却不敢再挥手,于是终究落进他的怀中。她不甘心继续挣扎撕打,而封荣则仿佛在对待一个胡闹的孩子,手指一下又一下的轻抚在她的后背。 他的衣料贴在香墨的脸颊上,冰冷滑腻的触感,还有熏衣香的味道。却无法沾上一丝一毫人体的温度,冷得像一块寒冰。冻得香墨的心,也一片冰冷。 她一边挣动,一边放肆恸哭,终究是哭得累了,才倚在封荣的胸前。 *** 静安宫空阔而阴暗,寒冰和薰香遮不住的腐败气息,飘浮于叠叠的白纱之间。 封荣声音在香墨耳边低暗:“对不起……”小心翼翼地捧起香墨的脸,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然后,她就看见了封荣手上带着镯子,那是一只白玉镯子,玉质污浊混沌,还因为磕损被金箔包裹了一处。熟悉的让她莫名心惊,她猛地抓住封荣的手,尖声道:“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来的?!” “燕脂给朕的,她说即使她死了也不准摘下来。”封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举起手看着腕上的白玉镯,笑得温柔却漫不经心:“说起来,她就求过朕的也就这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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