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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4、落红不是无情物

  夜,倏然冷得突兀,明明是夏日晚空,却兀自凝结了霜雪在冷冷的空气中。

  李世民并没有传御医,而是扶着徐惠向内殿走去,内殿中,帘纱烟幔、夜阑更深,女子白皙的手上,鲜血分明鲜红,那红色流淌进眼底,漫漫散开!

  李世民自床头雕木柜中取出净玉瓷瓶,纯白棉带,飘然洁净。

  刺痛的感觉自手心钻处入心中,徐惠略略抬眸,却见帝王龙眸低垂,手上动作迅而熟练,瓷瓶中药水沾湿棉带,拉过自己的手,眼眸不举,声音却温暖柔润:“用这药水清理一下,再包裹起来,伤口不深,很快会好。”

  药水沾在鲜红伤口上,一阵剧烈沙痛直入骨髓的疼,令女子不禁娇吟,李世民手上动作一缓,一丝清凉漫过手心灼热的疼痛,徐惠不禁一怔,但见帝王举止小心,轻轻吹拭着自己手心伤处!

  “忍一下。”李世民轻声道:“不及时处理,怕会留下伤痕。”

  徐惠点头,纤手却仍不免在他的擦拭中微微颤动,他便会停下手中动作,轻轻吹气,然后再擦,徐惠凝眸望着,突觉脸颊一阵火热,赫赫君威的帝王,冷峻面容下的细腻心思,威武之姿下的温存眼神,竟令心意一时迷惘!

  “好了,怕要疼上两天。”李世民动作驾轻就熟,很快包好了一双手,方才缓缓抬眼,夜色深沉、月光如眸,倾泻在女子清净美目,一双如湖水淡静的眼睛,微微泛起清澜。

  这样的眼神,令李世民心中亦有一悸,若夜莲洁净的气质、如是飘雪幽静的神情,烟唇青黛、墨丝柔荑,怎不是遥远天际,那倾尽一生爱恋的女子、曾流连的眼神!

  心意一时迷乱,曾经,亦是如此女子,手心伤痕,亦夺目清晰,如山花烂漫绯迷、若流霞灿然心底。

  多年前的一幕,乍然脑海、浪卷波云!

  那时,怀着身孕的她,为给自己解围,用金簪刺破手掌,用这样力所能及的方式维护着自己,今天,同是这样的女子,同是手心的伤痕,为什么,上天有此安排?难道……你竟真是她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吗?

  无忧!李世民眼神痴狂,修俊手指缓缓抬至女子脸颊,温腻的触感、柔软指尖,可女子眼神逐渐低垂、进而无措避开。

  似有什么倏然穿胸而过,瞬间的窒息感觉,令帝王抽回手掌、猛地站起身来!

  徐惠吓了一跳,默默举眸望向他,他的眼神威仪、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自己,纠缠的眉心,锁紧了万般纠结,凄伤的一瞬痛楚,自深深龙眸中一晃而过,为什么?徐惠不禁惊诧,为什么自己不止一次的在这双眼中、看到如此伤痛的异芒?

  “陛下……”徐惠亦起身,直视着他,李世民却转身走至窗阁边,步伐有若石沉,背影如落山崖……

  李世民双手撑住窗阁,那不期牵动的过往,竟仍可如此轻易的刺痛他早已冰冷的心!

  烛影摇晃,徐惠怔怔望着男子高大背影,不知是夜冷,还是心凉,那背影无端染了月色冰华,孤郁而幽凉!

  许久,李世民方才沉沉开口:“你可知他是谁吗?”

  徐惠自知他所指是谁,略略一思,道:“妾所知,恐不过是表面,只知他叫李儒,自我还为懂事时,便和他娘,住在了我家,后来她娘走了,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本是不愿讲话的人,却待我极好,只是三年前,有另一个女子来找他后,他便疯狂的在花园中舞剑,最后,他对我说,他要走了,必须要走,那时候,我只有八岁,这一走,他便再没有回来,直到今天!”

  李世民点头,三年前,便是九成宫的那一年,他定是听闻了我带着无忧远离了皇宫,在九成宫避暑,才动身决意放手一搏!也就是那一年,无忧的病,再也没能好起来!

  一声叹息,似夹杂了万般疲惫:“他原名李承儒,是……息王之子!”

  息王!果然如此,虽徐惠心中已有猜测,如今听来,却仍不免微微一惊,息王,曾经的太子建成!

  原来如此,原来……儒哥哥竟会是息王之子!

  心思突地一转,道:“陛下……”

  “不必说了!”李世民依旧背身,却挥手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当年朕没有杀他,今日便更加不会!”

  徐惠一惊,自己语未出口,他便已洞悉了自己的心思,本欲再言,却见李世民疲惫的走到躺椅前,扶栏坐好,双眉紧蹙,龙目微微闭着,轻轻按揉着额头!

  他心中,定有许多过往如麻纠结吧?

  面对这样的李世民,卸去了天子冷硬的威严,徐惠竟不忍心再说上一句,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

  一夜喧哗,一夜阑珊、一夜纷杂,终于都是过去了!

  徐惠只觉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晨日,一缕阳光漏进窗阁,丝丝轻柔的洒在女子眼睫,一点一点的灿光盈盈,亦真亦幻!

  女子但觉手心灼热,一阵阵疼痛越发明晰,缓缓睁开双眼,但见阳光明灿刺目,微微迷蒙间,一女孩笑颜逐渐清晰。

  徐惠这才坐起身来,手上一动,伤口扯的一疼,微微凝眉,环望周围帐幔轻纱,贵雅又有庄素气韵,并不是含露殿!

  “终于醒了呢,父皇不叫吵你,我就一直在这儿等着你醒来呢。”女孩稚嫩的声音,灵灵悦耳,正是晋阳公主。

  徐惠朝她望去,柔柔一笑,这才想起,昨夜,自己许是不觉中,便睡着了!

  昨夜!想起昨夜,徐惠心中仍不免一阵惊战,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恍如梦中:“父皇呢?”

  兕子爬上床来,依在徐惠身边,仰头道:“父皇上朝去了,已很久了!”

  很久了!徐惠一惊,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吗?那岂不是太不成体统了?

  于是慌忙起身,见自己衣衫,仍如昨夜一般,只是发丝略有凌乱,妆容已然淡去。

  这时,彩映正好进来,本是要叫晋阳公主出去,见徐惠已然起身,慌忙整理着衣裙,眼光四顾,似有些许无措!

  是啊,这里是帝王寝殿,她第一次安寝在此,一切俱是不熟悉的,更不知要吩咐于谁,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彩映见状,微笑行礼:“徐婕妤醒了,彩映这就为您准备洗脸梳妆。”

  徐惠转身,见彩映含笑望着自己,未免有些赧然,微微垂首,轻道:“劳烦了。”

  彩映转身而去,徐惠暗暗镇静下心神,却听女孩声音在身后“咯咯”笑了起来,徐惠转身而望,只见兕子抱着锦丝薄被,裹住自己的小身子,正望着自己无措模样,笑靥生花,那可爱的笑脸,真是世间最是真纯的笑颜,弯弯眼眉,勾去了心间众多纷繁,令人心豁然开朗。

  徐惠佯装板起脸孔,胁迫道:“你笑什么?再笑……”

  说着,便迎身上去,受伤的手,轻轻呵着女孩小肚子,女孩笑得更加清朗。

  一时之间,这笑声冲破了肃穆殿阁,充盈在整个太极殿中……

  这座大殿,已远离了欢笑太多时候,便似满天阴霾倏然散去,云雾拨开、碧空朗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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