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堂尽西宫春(11)_王子道

十一

　　披风的袖口边角脱落，婉言利落地抄过剪刀，剪了旧丝线，巧手穿针引线，很快便缝好了。针脚整齐密实，像她为人一般规矩。

　　我拢拢领口，随意问道："宫里以前有个柳园吧？听说就是冬日也绿意深深。"姑姑前日的信里提过，若是柳字，她找的人就是在柳园等我。向来姑姑都会把要我去的地方嵌进诗词里。

　　婉言收拾好剪刀，答道："上林苑以前是有那么一个，顺着宫墙过去便是，不过早改成了梨园。主子可是要上那走走，奴婢撑伞伺候主子过去。"

　　我将叶片揣进怀里，摇头道："我自个儿走走，你不用跟了，省得烦神。"

　　婉言将暖炉递给我，笑道："也好，内室的帘子棉絮太板实了，奴婢把它拆了装新棉花进去，夜里才好挡风。"

　　我把手揣进棉毛围套捧好暖手炉，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出门。

　　天真的冷了，奇怪的却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迟迟不来。只有北风凛冽，不见寒雪纷纷。我穿的单薄，披风也不甚暖和，迎面寒风迫人，我顺着上林苑的宫墙，仍是蜿蜒曲长的石墙下，一人静走。

　　转角进苑内，穿过梨花林，过石桥，往左行百米后，有一个柴扉小门，我侧身进去，里面是一个小院落，经一个天井从边门过去，就是宫里已经荒废多年的宫女房，虽是简陋些，四处却也干干净净。只有一棵枯柳倒在墙边，树干上缠绕着绯红色泽的小花，在这样的天气寂静盛放。

　　"你是什么人？"略略沙哑的嗓音，听来不觉柔和也不亲近，问完一句便咳嗽不停。

　　转身看，一个仕女般装束，身形修长，容貌清秀女子倚在宫房的朱门边，咳嗽几声之后，以丝绢掩唇细细喘气。

　　我拿出书签，笑问："可是蓁瓶儿姐姐？是姑姑叫甄歌到这儿来见你的。姐姐的身子可好了些？"

　　蓁瓶儿愣了愣，伸手接过书签轻蹙弯眉细看，我上前扶着她，真如姑姑所说的，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不过身量不小，个头也高出我许多。我扶她回内室坐上软椅，一面拿垫子给她靠上，一面跟她说明来意。

　　蓁瓶儿闻言后，动了动唇，之后默默不语，轻蹙了眉，手绞着丝绢，思索良久，最后说道："好吧，既是姑姑的族人，我定当帮到底。"

　　"姑姑说姐姐的手艺世上无双，本来一早就想来拜见你，可是姑姑不让，一来二去就挨到今儿个才来。姐姐莫要怪，甄歌先在这感激姐姐的援手相助。"

　　指示我先将门窗都关紧实了，落下帷幕，又往火盆里加满了的炭，然后把宫灯点亮。她看看四周，满意地点头，"都准备好了。你要是准备好了就脱了衣衫躺到床上去。"

　　我解开披风，松开素色腰带，脱下淡紫的湘绣冬衣长裙，将单衣一侧退至肩下，缓缓躺下，将手叠在胸口。

　　蓁瓶儿起身，打开角落的柜子，将工具拿出来，细长的银针，各色的染料，白色的单布，林林总总一大堆东西。她绾上长发，掌上宫灯移至床头。

　　蓁瓶儿仔细看了看伤疤，用针比量几下，又以指间细抚，突然她皱了眉，说道："你身子怎的这般凉，大冷的天穿得这样单薄，那帮狗奴才竟敢伺候不周。"

　　我摇头，微笑说道："烦姐姐忧心，有甄姑姑在宫里四下打点，几个奴才倒也安分，吃的用的不曾短少，就是比别人的要差些，我也知足了。"

　　"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不过及笄之年，何该嫁给如意郎君，你却偏往这磨人的地方来，后宫有荣华，也有冤魂，难道你就不怕么？"

　　蓁瓶儿用细长的眼眸深深看着我，眼波墨黑深沉，恍惚觉得似曾相识，于是不由得说道："这是天下最好的地方，有最好的男人，就是飞蛾扑火，谁也都……不甘落后的。"

　　她突然嗤笑一声："最好的男人？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将来经过一些岁月，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做答。蓁瓶儿又是寂静一阵，然后问道："还是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了。可不像伤痕这么简单。你，只是要一个刺青吗？"

　　闻言，我挣扎良久，咬牙拉起了终日款摆的长袖，右臂的肘上光洁如玉，"我在庵里长大，师父说我佛缘深厚，所以没有点守宫砂。可是现在我却进宫了，若是此事败露，思及家中父母亲人，下场我是万万不敢想。甄懿只盼蓁姐姐能相助一二，此等大恩，甄懿定会永铭于心，没齿不忘。刺青事小，此事为大，望姐姐成全。"

　　蓁瓶儿一脸震惊，她瘫坐在床头，银针落地，而后闭上细眸，眼帘却颤抖不已。我亦是坐身而起。

　　心想恐是惊了她，若是她相助一二，亦掩口不谈此事便罢，若非如此，那她只有死！心念想着便随手抓了几支针，换了森冷的面貌盯着她。

　　蓁瓶儿却突然睁眼，转头瞧见我，似是又一惊，口里只说："我也受过姑姑大恩，现在姑姑的族人有求于我，就是大逆不道的事，蓁瓶儿也只能一帮到底。但你一定要是完璧。"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