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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风声微动,却有三四条身影飞奔而来,隐呈包围之势。

  "铮"的一声紫剑出鞘,化为一片紫瀑直卷过来,长乐见得剑光密布,手臂振处,身子荡起,呼地一声,凌空落在小径一边。

  打量这四人,俱是黑巾蒙面,身法亦是快捷,却可推断定武功不弱,但一时也瞧不出门派来。长乐刚欲开口,当先一人执紫剑,刷刷两下,急削短剑。她细察他武功,却看不出来历,晃眼间那人已攻了三招,扑上来左手一圈一引,右肘横撞长乐臂膀。

  长乐避无可避,右臂为紫剑所伤,长袖撕啦一声被划开,半条手臂暴露于外,她面上一红,足尖点地转半个圈,剑舞得更烈,把几个人牢牢地困在里面。

  四人连声告饶,逃之夭夭。见天色已暗,长乐立刻拐进一家店铺,换了一身白裙。方才打斗间,这条街上的人都缩起来了,这下见来人已走,又打开大门,张罗着买卖。眼见长乐进了店铺,执紫剑者朝左右使个眼色:"都瞧清楚了吗?"

  黑衣侍卫拧眉想了想:"不错,属下确实看到了!"

  "那还等什么?速速回府禀告!"执紫剑者指指另一名侍卫,"你负责跟踪她!"

  路远人困,旁边正是一家茶楼,长乐走进去小坐片刻。她仍是师太装束,但那张容颜,却是怎样都不能让人忽视的。她一进去,就吸引了茶客的目光,如一轮皓月破云而出,骤然照亮了山雨欲来天色昏暗的大堂。

  刚坐定,茶楼里忽地冲进一群壮年汉子,像天空上的乌云,排山倒海的气势。为首的黄衫人一声怒喝:"射!"霎时间弓弦骤响,铁箭齐发,嗖嗖如流星赶月,不分青红皂白地向众人怒射过来。

  茶楼一干人等措手不及,哪里料到对方一冲进来便大开杀戒,会武功的挥舞兵器格挡利箭,拼命想杀将出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小二赶紧四散逃开,实在逃不了,索性就地蹲下,双手抱头,几个机敏点的,一骨碌滚到桌子底下,身子尤在瑟瑟发抖。

  利箭嗖嗖轮射不停,不断有人中箭惨叫,鲜血飞溅,被射成刺猬一般。长乐凌空一个轻巧筋斗,立在飞檐之上,甩出袖中所藏的短剑,反反复复连绵不绝地抵挡箭雨,铁箭虽然厉害,却也近不了她身。

  明眼人都能看出,黄衫人的目标似乎只是长乐,风声强劲,如蝗的利箭射到圆柱上,"夺夺夺"的声音仿佛是死神在敲门。那女子来回移动,那蹙眉之状,当真倾国倾城,说不出的娇柔可怜。

  激战中只听得裂帛之声突起,长乐的长袖为一羽利箭划破。但见寒光一闪,短剑以疾绝手法弹出,一抹流星般的银光钉入身侧最近那黄衫人的眉心。

  又是一箭破空而来!长乐顿足飞起,夺过一名黄衫人手中的弓箭,搭弓便射。两波箭雨在半空相撞,纷纷跌落在地,但仍有大半羽箭朝她飞去。她轻喝一声:"拿出来。"手掌似一只蝶幻出,内力疾吐,与黄衫人已斗了三招,都是小巧的擒拿功夫。

  黄衫人被她双手沾上,竟不能甩脱,身形连变数次,哀号一声,捂住右腿跪了下去。长乐拔出短剑,比在他的脖子上,喝道:"你究竟是何人派来?"

  黄衫人吐出两个字:"凌云……"话音未落,一柄飞箭正中他的后背,他口吐血沫,闷哼一声,立扑身亡。长乐顺箭势所来方向望去,有白衫人从窗前掠过,潜入水中,她双袖微拢,紧随其后。

  这凌云王昔年为瑞泽大将军,战功显赫,现已贵为瑞泽国君,但百姓仍直呼他当年的封号,由此可知此人在战场上何等威风凛然,不可一世。

  要到此时,长乐方知回云夏国的途中该有怎样的艰险。如今,它已是瑞泽属地,一草一木仍是那般熟稔,却换了主人,长乐鼻子一酸,热泪险险夺眶而出。幼时的她,无时无刻都在向往着宫外的世界,扶远也承诺过,终有一天,要带她看尽这田野风光,四季晴朗。却不料,言犹在耳,人却已相隔两端。

  流水潺潺,远处一座吊桥挂满藤萝,香味清幽,那暗施冷箭的白衫人已不见。长乐扬手唤来船家,舟行碧波上。

  "傻长乐,等我五年好不好?"

  "好。"

  "回来我们就成亲。"

  "是不是要坐花轿,穿红红的衣服,还要放鞭炮,请人来唱大戏,要热闹很多天?"

  "是啊,你喜欢吗?"

  "热闹,我喜欢!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你嫁给我了,我们俩就住在一起呀,像国君和王后一样!"

  "哦,那你就带我去玩,去离园,去外面,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想到此处,长乐不由垂睫。扶远,我这一生最痛楚难当的追忆……扶远,多么庆幸,你竟然还活着……我愿像最初的誓言那样,与你走尽天涯路,将朝歌,将故土,将这所有的所有,都远远地抛在脑后。

  扶远,我深爱的人是朝歌,但今世情缘已尽,我们走岔了,再也不能携手同行了,无论怎样,都不可以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与他在一起,我的亲人,我的族人,丧生于他的国人和瑞泽人的刀下……扶远,真好,你还活着……

  爱情是件很疼很疼的事呵,我不想你也疼。原谅我当初的背叛,原谅我的负心,而今,我仍愿意跟你走,你愿意吗?我要完成我应该完成的这一切,然后,随你回到云夏,男耕女织,慢慢地老去。

  扶远,请你等着我。扶远,请你等我……

  扁舟依旧,即使载了不知多少心事,也依旧能随波逐流。不多时,已荡入了群岛之间,水面时宽时窄,两岸层林尽染,蓦然听到船家惊呼:"啊!"

  小舟底部豁出一大道口子,湖水不停地涌上来。再看湖面,水草密布,隐蔽处,有几根细小的芦苇管,正一上一下地浮沉着。

  有人伏击!

  长乐袖中藏有四把短剑,飞出一柄,幻出寒星一点,直坠水下。顷刻间,水面上,一大摊血汪了上来,芦苇管不再动了。

  船夫长蒿一拨,叶片一般的轻舟便划开了水波,飞箭一般荡入了湖心。长乐恨恨地想,这瑞泽凌云王狠毒若斯,当年替他的傻儿子提亲不成,灭了我云夏不说,此际竟要斩草除根,不肯放过我!既如此,那就莫怪刀剑无情了!

  昔时云夏国,今日云夏府……

  暮气压城,风云变幻。打听到省亲回京的莫潇即将路过云夏府,长乐早早地就在城楼附近的一家茶馆候着,临街的窗前,刚好可以看见楼下情景。

  一队卫士开道,四名轿夫抬着精巧别致的轿子大步朝这边走来。莫潇正是凌云王的第三子,当日提亲不成的痴傻王子,如今他已娶亲,妻子却是当日许配给朝歌的那一位,前云夏国尚书之女,喜宴当天,她头戴喜帕,还不曾见过夫婿的模样,便做了亡国奴。她那烈性父亲不堪亡国,以身殉主,可她自幼荣华享尽,断断不会刚烈至此,所幸容貌清丽,为莫潇所垂涎,便做了敌国的王妃。

  民间对此女颇多非议,但这乱世的女子,若不想死,那就难免会活得艰难些吧,她只是,只是不想死……骂名也罢恶名也好,她只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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