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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快乐。要怎样才能快乐?怎样才能感受到快乐?我并不能知晓。

  集市上很热闹,但凡是长乐多看了一眼的,橙统统将它们买下来。摊主们看着这青袍师太和锦衣公子的奇怪组合,笑容可掬地接过银两,连声道谢。长乐低声道:"程施主,贫尼乃出家之人,这些小物事,都用不上。"

  "那……"橙将路边摊上一只小小的纸鸢顶在头上,做展翅高飞状,笑嘻嘻,"这个,你应该喜欢吧?"

  未央国颇多能人巧匠,记得那一年,她也曾经从未央贡品里挑出一只白底黑花纹的纸鸢带给他:"朝歌朝歌,它飞走了,可真好哪。"

  她还记得自己被他拉着,在原野上疯跑,她笑得真开心呀,朝歌也是,那是多光明的一段时光呀……

  也不过就是几年的光阴,世事却已改换了容貌,在她眼前流露出狰狞的面目。长乐接过橙递来的纸鸢,淡淡一笑:"这个,我自己买。"

  摊主有些懵,哇,他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隔一会儿又想,哎呀,这么好看怎的出了家?可惜啊,太可惜了!

  长乐用小指勾住纸鸢,笑容粲然,橙呆呆地看着,他从不知道,那素洁冷清的女子,笑起来竟是这样的鲜妍明媚。走到人多的地方,他小声道:"姑娘,我要杀了那个人,他一直在看你。"说着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卖纸鸢的摊主,"哼,他还在看。"

  他知道长乐生得好看,也知道长乐很少下山,除了那些香客,平时不会有多少人见着她的样子,但眼前的她,浅浅地笑着,让人移不开眼睛。而他,竟是此等佳人的身边人,叫他如何不面露得色?

  未央国的集市和云夏国颇不同,看得长乐目不暇接。也只有在这时,她才仍是旧年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公主,似乎仍未解人生悲愁,不懂世事纷繁。在一家酒店吃饭时,橙问:"想吃点儿什么?"

  长乐转向店小二:"南边的点心和菜蔬。"

  橙补充道:"还有桂花酿。"

  这一顿饭菜吃得尽兴,长乐很中意枣泥酥饺,还仔细地向店小二请教了做法。小二也不是太明白,但这两位客官都是面目和善之人,一望就是好出身,却半分不骄矜,仍亲切地对待他,客气地向他请教,他便趁端菜时,去大厨那里问到了原料和步骤,兴颠颠地告诉她。她果然笑了,小二也笑,他喜欢看到她的笑。

  橙亦是。他给她倒了一杯桂花酿,认真地说:"虹姑娘,但愿我年年都有机会陪你共度今日。"

  她告诉过他,她出家前的闺名是虹。其实这名字除了父王母后以及哥哥,是没有人叫过的。但不知为何,橙在她心里,就和亲人一样,她不介意这样阳光,这样好的一个少年,像亲人那样呼唤她的乳名,虹。

  喝下第三杯酒时,长乐听到邻桌有几位客人谈论国事:"我听说,太子好生了得,率十万大军北伐,临行前撂下硬话,定然平定赤水,取了那叛军头目的首级回来!"

  朝歌曾上书嘉永王,不再征收徭役,使他在民间威望颇高,加上之前革除西南十七位大员,并换上严苛而公正的新官员,也使百姓的日子好过许多。各级官员们更是数年来第一次领到了全额薪俸,而不再是以盐巴大米等折兑,驻边军队也领到了沉甸甸的饷银,举国上下都欢欣鼓舞,朝歌备受怀疑和责难的维新终于听到了称赞和拥护之声。

  朝歌此番出征,自是民心所向,百姓都摩拳擦掌,期盼他的凯旋。毕竟这是国难,也毕竟,得到一位爱民如子的太子,比什么都难得。长乐听到这些议论,清甜的桂花酿入得口中,滋味却是难以辨明了。她并不怀疑他可以做个好太子,好国君,然而,她同样不能忘记,是他的国人和他,以及她的仇家凌云王,共同策划了那起惊天攻城!

  父王苦守多年的都城一夜之间化作乌有。连无辜的子民都遭殃,被屠杀,被流放,被充军……云夏国的史书,到了这一页风消云散。橙注意到长乐的表情,关切地问:"虹姑娘,你怎么了?"

  长乐不答反问:"有外敌入侵未央?"

  "不是外敌。"橙当下和她讲明了不过是蒙古人叛乱,对方的兵力虽不多,但朝廷疑心他们已与贵钦国勾结,若确有此事,丁金府恐是难守。朝歌此去前景并不乐观,但即使这样,他也别无选择。

  直到这时,橙仍未告诉长乐,自己是未央国三王子。很多男子在追求女子时,会亮出身份,以求多得一个筹码,但王子大婚是有一套复杂的程序需要履行的,且不说长乐目前尚未接受他的追求,就算是,他也得先行向父王通禀,获得他的首肯,才可以娶亲。他不说,不是为了隐瞒,而是为了尊重。

  他要堂堂正正地追求她,而不是挟了身份自重。他要清清白白地请求她做他的妻子,而不是委屈她。他要将王妃的名头送给她,且只要这一个,从此日夜相对,不离不弃。在没有把握做到这些之前,他不能声张,他宁可远远地爱慕着她,守护着她。

  长乐微微颔首,对战役也捏着一把汗。她拿起旁边的酒,小酌一口,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一个人正走进这家酒馆,一身黑色劲装,眼眸亮如寒星。她心里一惊,定睛一望,不错,竟正是那人!他紧跟在一位华服男子身后,一行大概七八个人,排场很大,进门就要了包间,店小二忙不迭地上前招呼。

  长乐侧过脸,用手挡住面容。橙也有些紧张,悄声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长乐站起来,飞快地拿起纸鸢:"出去再说。"

  只一眼,她便已确定,那劲装男子,是扶远!她的驸马扶远!原本应战死沙场的扶远!她以为他已不在,却不想他还活着,竟也来到了未央国,摇身一变,成为某个阔佬的座上宾--是阔佬吧,单看那华服男子的衣着和派头,也不难看出,他出身豪门。

  长乐心一紧,她不知扶远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变故和颠沛流离,她只知道,在事情尚未弄清之前,她不能贸然和他相见。念及此,她问橙:"刚才那帮人,你知道来头吗?"

  "喔……"橙说,"好像是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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