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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她侧过脸,注视着他专注的表情,他眉眼淡然,似一枚月白色的温玉,他眉头微微锁着,仿佛玉上的几点水渍,轻轻一拂便没了踪迹。她伸出手,想要把他的眉头抚平,他的笑意深浓:"长乐……"

  "我在。"她的声音低至细微不可闻。夜风带来轻渺的凉意,她的箫声仿佛还未停息似的,带着若有若无的回声,清苦,渺茫,以及萧索之意,都是这样。

  "长乐,遇上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的一桩事。"

  "朝歌,也是我的。"长乐轻笑。在她最好的如玉年华,她遇见了一个如玉的男子,她本能地为之吸引,无计回避。她看着朝歌,他神形疏朗,眉目清俊,笑容如风吹过麦浪,如叶子飘落琴弦,如云掠过水面,他是安坐在她心尖的一尊神,以完美之姿,途经了她的生命,而她想要的,是他的长久停留,永远,永远。

  "该送你回宫了呢。"朝歌一声轻笑,双足微一发力,左手抱起长乐,脚尖轻点水面,翩然在碧水间飞掠,此时长乐的箫声在水雾中荡漾。

  两旁大丛的芦苇被风吹得齐刷刷向后倒去,水面起了深深的褶皱,风来,衣袂肆意飘着,天空积起层层密云,朝歌含笑地看着长乐越走越远的背影,慢慢地,那笑纹,就淡下去了。

  阶下囚,连自由都不易,又该怎样去守护自己的情意?又能给予她怎样的幸福?

  长乐沉浸在与朝歌相会的愉悦中,脚步轻快地回了凤宫,澹然的花香中,回想起那人立在光影中的洁白笑颜,直教天地眩目。她停了片刻,摁了摁自己的心脏,暗暗笑了。

  正午时分,长乐才醒。窗前的书页上,细细地筛着窗外枝柯来回轻荡的影,风疾时,那影子就在字里行间里抖动着,淳明的日光轻轻拂在脸上。长乐伸个懒腰,走到窗边细致地梳头发,侍女菊香走进来:"公主醒了?"

  "嗯。"

  "公主……"菊香欲言又止。

  "嗯?"长乐没有回头。

  菊香顿了一下:"我为公主梳发。"

  菊香梳得很轻柔,一小缕一小缕地梳着,尽管每天都要为长乐梳发,但她总忍不住在心里惊叹,公主的长发又黑又亮又滑,如黑锻,如夜色,美得惊心动魄。

  梳齐了,绾成柔顺的长辫,插一支白玉簪,简洁而雅致。长乐举起镜子,照一照侧面,再照一照后面,忽地,整个人就呆住了。

  门后面的阴影处,扶远正站在那里,他一袭黑氅,风尘仆仆,他很瘦,可是好看,身形修长挺拔,目光灼灼。长乐浑身一震,只听见菊香在说:"公主,驸马清早就赶过来了,他不想让奴婢们吵醒你,在厅里坐了很久,他……"

  第六章 巨变

  七年了。

  一别多年,当中是这样这样漫长的日日夜夜。长乐和扶远对视,他没有走近来,她也没有走过去,彼此目光相缠,想说什么,却已无语凝噎。

  扶远长高了很多,十六七岁的脸庞已退去了孩子气的圆润,下巴坚毅,原本白净的皮肤已然被塞外风沙染成了小麦色,衬得双眉格外浓黑,漆黑的瞳人明亮得像夜空的星子。

  许久了,他只是一个纸上的念想,属于每个月如期而至的邮路和驿站,属于她坐在树荫下静静展信阅读的白纸黑字,而今却穿越时光,活生生地站到了她面前。长乐不可置信地朝扶远奔去,用力地抱住他的双臂,惊问:"扶远,你怎么回来了?"

  七年,足以让他长成英气迫人的好儿郎。他黑衣如铁,剑眉朗目,换上戎装,便是那阵前英武杀敌的少年将军。他伸出手,抚摸长乐一头乌亮的长发,双手埋进发间,轻声道:"长乐,我回来了。"

  长乐仰起脸望着他,阔别经年,双方都改变了模样,眉宇间的熟稔感却是抹杀不了的,孩提时的欢声笑语似乎又响在耳畔了。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去替你做……

  长乐,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到底要去哪里?扶远,我怕,你不许走!

  长乐,等我五年好不好,回来我们就成亲……

  扶远苦涩地笑了,当初承诺她五年就回京迎娶,一晃已逾七年,边关战事不得消停,这日期便一再地拖下来了。

  塞外风沙干硬,白昼日头灼人,到了夜间陡然极冷,那个夜里,他不知为何,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索性披衣起床,在苍穹下伫立许久。头顶只有一弯浅月,远处的树影婆娑,这时节,已是帝都的初夏了,他缓缓地忆及那个季节,他跃上桃树枝头,摘了最大最红的那颗桃,把桃肉一片片削给长乐吃,然后他自己取了桃核洗净,用小刀可以雕出一只乌蓬船。她总是喜欢极了,拉着他的袖子,崇拜地赞叹:"扶远,你可真是个能干的人呀,你什么都会!"

  想起长乐的笑颜,他的心被温柔牵动,继而整个胸腔都被思念充盈,满得几近炸裂,恨不能插翅而飞,立刻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回到他明眸皓齿的姑娘身旁。

  他不想再多停留片刻,当即向父亲告假,特许回宫一趟。军务繁忙,镇远大将军颇犹豫,王将军和华明都为他求情,这才准假半个月。临行前,华明替他牵来一匹神骏,拍拍马背,取笑他:"无情未必真豪杰,好样嘛,你小子。"

  他只晓得憨笑。想到这一去是要与她相见,他摸着头,咧嘴直乐。

  长途奔袭,风雨兼程,扶远于漏夜抵京,到达丹桂楼是凌晨四时,他先见着娘亲永安公主了,母子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算行程,他在京城仅能逗留一日便得折返,娘亲亲自下厨,为他做一顿可口早餐,还未端上桌,他已等不及,匆匆地跑到凤宫。

  他坐在前厅等,随身佩带的短剑规规矩矩地搁在桌上,平儿伶俐,吩咐几名侍女替他捶腿,打仗的人,腿脚易受伤,总得多注意为好。明明很疲乏,他仍强撑着双眼,一刻也不敢睡过去,他怕一旦入睡了,那便只能在梦中见着她。

  直直等到正午,长乐才醒,她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那颦眉之状,当真有说不出的娇柔可怜。隔着珠帘,扶远看着她,想要走上前,心却怦怦跳,喉头发干,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开半步。说来也怪,在阵前冲锋杀敌,于千万人中厮杀都不足为惧,怎地见着了她,竟是连呼吸都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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