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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听到阵阵细碎的脚步声,感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春风难掩紧张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干咳了声,打破了沉默:“那个……你想尿尿么?他们说我头上那个东西,一定要你来掀,你快点帮我弄掉,我们一起去尿尿吧。”

  “啧啧,你总是那么煞风景。”

  他开口了,语态戏谑,嗓音冰凉感觉不出丝毫温度。

  这声音……春风倏地瞪大眼,在脸上绽放了好些天的笑容顷刻凋零。

  尚还没反映过来,他手一抬,那方喜帕被用力扯了下来,举止间透显着轻佻与随性。

  春风抬眸,当望见那张脸后,刚才那荒唐的猜测得到了验证……这个人,眼前的人,同她叩拜天地高堂的夫君,不是青山,是小光!

  第四十八章

  满屋灼眼的红,喜庆祥和下仍是透着掩不住的疮痍。

  这是场可笑的婚礼,可当繁华喧嚣落尽,演绎到这无可挽回的地步,任是谁都笑不出声。

  昏黄烛火混合着窗外流泻进来的盈盈月色,把眼前男人的脸映照得分外森冷。他唇角扬出漂亮弧度,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那一身绚白长袍与周遭的气氛极不相称,袖口挽起至手肘,透着一股颓靡疲累的气息。

  “小光?”相视许久,春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兴许是繁冗的规矩让她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的缘故,从喉咙间挤出的嗓音干涩又喑哑。

  边问,她还边不知死活地伸手用力扯着他的脸。易容术?恶作剧?闹洞房的新法子?各种假设在春风脑中不断涌现,她甚至夸张地怀疑青山和小光会不会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耍着她玩。

  那一副实打实的妖孽皮囊、独一无二的诱惑狐媚相,一再证明他真的是小光。

  只是为什么,在那双熟悉的眼眸里找不到初见时的亲和笑意?离得那么近,竟也没有那股唯他才有独特龙脑香?

  “你也可以叫我明月光,或者……夫君。”他垂眸,挥开了那双仍旧在他脸上为所欲为的恼人爪子。

  明月光?夫君?

  层层不断叠加的谜团,她没心思去缠绕。眼下,春风只在乎一点,“为什么是你?”

  “你说的,想要跟我私奔,做对神仙眷侣。怎么?什么都如了你的愿,还不开心吗?”他神情依旧冷然,眼神空洞恍惚地呓语,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唇。脑中,不断浮现方才揭帕刹那,尚还来不及被她收敛住的如花笑靥。

  “那是因为……因为……”春风语塞,想要把一切解释清楚,却又发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一连串的乌龙事件。简简单单的“误会”二字,显得太过无力苍白。

  “因为青山?”

  微笑!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淡若清风地微笑打断她,帮她解释。

  那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也没必要再吞吞吐吐吧,总不能让这种荒唐事继续错下去。想着,春风蓦地起身,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扯下了头上那堆繁复发饰,“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我们也别玩这种成亲办家家的游戏了,我是不清楚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啦,也许他有苦衷?不管怎样,总之戏演完了,我能见青山了吗?”

  那些华丽却又与她的灵气全然无法契合的饰品被粗暴扯下,挣开了束缚的青丝如瀑般滑落,静静垂在肩侧,嵌在额间的梅型花钿更添妖冶。盈亮的眸子闪着让他不想去正视的苛求,见青山?这件事与今夜的主题有关吗?

  回想当初他玩心大起随手救下她时的模样,衣着古怪、行为乖张、连采花贼都下不了手,眼下的她俨然已蜕变,甚至连心都变得面目全非。

  “你的确不用搞明白这些事。”小光微微偏过头,右手抬起落在她的后脑,穿过她的发,抿唇冷佞地笑,“只要清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娘子,往后,青山这个人与你再无瓜葛。”

  “……你到底是谁?”状况很复杂,但春风至少意识到这不是游戏、更不是演戏。

  “你男人。”

  简明扼要的答案让她无言以对,小光也完全没想要她搭话,兀自倾身靠向她,嗅着发间传来的素雅馨香,噙着一抹坏笑,他指尖抬了抬,替她将碍眼的发拢到耳后。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很伤人,他无法假装没听到,更不舍得弄聋自己或是毒哑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无暇再去想那些与迤逦春宵无关的人事物。

  于是,性感薄唇故意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垂,糯软的舌尖带着挑逗意味地在她耳廓边一扫而过,随即,满足地听着她的抽气声,餍足的哂笑呢喃:“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愿望。”

  “什、什么?”春风感觉到被危险气味包裹住,她想逃,逃离这个阴晴不定又神秘莫测的男人。

  显然,小光不会让她如愿,原先抚在她后脑勺的手收回,转而,稍一用力便将她推倒在床上。春风刚想挣扎着爬起来,就见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倾压而下,握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牢牢桎梏住。

  几丝凌乱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肆无忌惮地在她眉心撩拨着,冷冽的眸半寐,居高临下地看她,答道:“很想让你亲自验证下我到底是不是不举……”

  绵长沁软的尾音隐没在交缠的唇齿间,趁春风慌乱失神的刹那,他迅速准确地虏获她的唇,熟练得让她压根来不及避让。不同于那一晚林间缠绵蜜意的吻,这一次是啃咬,更像是种惩罚。

  要想让一个爱偷腥又不着家的女人铭记住他的味道,很难。他不介意屈尊纡贵去迎合取悦她,如果她爱玩半推半就,他也可以强势主导。然而,带着连连娇喘浑浊呼吸却又很不诚实地死命挣扎,算是什么意思?

  他的滋味就有那么难以下咽吗?

  “给我。”巧妙地用手肘限制住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让她无处可逃后,他才稍稍放松心神,轻咬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喃语。

  语态间满溢出高涨欲望和恳求。男女间悬殊的力量足以让他轻而易举强要了她,可终究还是不想在她心底留下卑劣的痕迹。反正已经没有出息可言,一见她便忘了先前想好的种种泄愤方法,对上那双不懂媚惑偏又迫人心魂的眸子后,仅能想到“不计前嫌”四字;那再退一步,放下身段去讨欢又如何?既已是夫妻,那全当是角色互换闺房乐趣也没差。

  偏巧对手就是执拗地不领他这盛情,趁他虚软索爱之际,仓皇逃开他唇,涨红着脸,贪婪呼吸,还好心地提出建议:“我……我给你介绍其他人选来验证,可好?”

  “嗯?”小光隐忍着愠色,难得好脾气地蹙神回应。

  “那个……明兰啊,你找她哇,人家是花魁,就算你当真不举,说不定也能把你治好,比我有效……”春风一心只想可以两全地挣脱出这种困局,丝毫没意识到这种胡乱抓人垫背、不理会两方当事人感受的行径都多伤人。

  “你觉得我会碰跟他上过床的女人吗?”

  “我也跟他上过床!”紧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后果如何没空斟酌。

  原本就一触即发的怒意在她完全不经大脑过滤的一句话下,顷刻决堤。小光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妥协有多可笑,慎重对待这场一厢情愿的婚礼、视她如从此相守一生的妻、不想伤到她而强忍着欲望循序渐进……结果呢?她就差没直白地告诉他“你来晚了,下辈子请早”。

  不是不知道她满心以为自己嫁的是青山才会这般期待成亲,可他选择了在成亲前几天用忙碌来逼自己去学会掩耳盗铃。

  至少,她也曾经不眠不休地照顾过他,用恬然又依赖的姿态一声声唤着他“死鬼”,顶着千年的幌子说要相守私奔,这一切纵然是认错人了,就未曾投入过半分真情吗?倘若不是带着这份侥幸,小光不会为她做那么多,甚至一次次连命都不要的救她;更不会非用计娶她不可,原是想帮她做个决断,可显然这场婚礼像把剑,剑刃是对准他的。

  既然如此,那还装什么圣人,他不介意春风已非完璧,但很介意她的身上、心底一直残留着别人的痕迹。那种无形的东西洗不去?无所谓,他可以去覆盖。

  同样的夜,不同的光景。

  远在边陲的雪域,夜寒刺骨,玉衡雪山上更是人烟稀少。

  听说曾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玉衡派主公归隐于此?听说玉衡派主公收藏了一堆奇珍异宝……绝世美女?听说即便是不再理江湖中事,玉衡派仍然能随手翻云覆雨?江湖传言需要打上大大的问号。

  近来又涌出一则传闻——沉寂十多年的玉衡派又一次掀起腥风血雨,头一个遭殃的就是燕山。

  玉衡派为何会挑上燕山?

  比较野史的说法是燕山私藏了他们家少主钦点的少夫人,于是,公公想媳妇了,就直接派人去把那铲平,带媳妇回家过年;比较正史的说法是玉衡派少主和燕山大当家联手闯彦王墓,虽说有同生共死的感情,但比不上分赃不匀的愤怒。

  面对种种传言,玉衡派主公皆不为所动,只吩咐说万万不能传进少主耳中。

  终究还是防不胜防,谁都没料到,华遥那么轻易就会找到玉衡派,差一点连兴师问罪这个步骤都省略,直接让青山去见阎王。

  当晚飞雪连天,偌大的正殿却宛如人间仙境,至少对所有男人来说是这样的。歌舞升平、肉林酒海,一阵阵悦耳的娇笑声传出。

  坐在高台正位上的男人已不惑之年,媚惑的凤眸轻眯出迷离色彩,极富个性的络腮胡仍旧掩不住俊朗面容,咖色狐裘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脸颊上仍有凛冽寒风留下的皴痕略微泛红,在眼下这场景看来更像是被明媚春光激得热血澎湃。

  他坐姿散漫,身子微微前倾,无视于环拥在左右的那一堆环肥燕瘦,径自支颔凝眸锁住底下卖力演出的舞妓。

  “看上她了?”最为肆无忌惮缠坐在他腿上的女人秀眉一挑。

  “哪来的?”他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问。

  “不知道,底下人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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