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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七


  云浅月想着父子做到死都不见的地步,也是少有了。出现在夜氏,这样百年来,死而不见的父子比比皆是。夜氏每一任的皇帝培养的是帝王,不是儿子。

  “二哥死时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夜天煜声音已经木人,“月妹妹,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是知道的吧?”

  “嗯,我知道。”云浅月点头。

  夜天煜沉默片刻,粗噶地转了话,“今日你能来这里看我,是他吩咐的?”

  “嗯。”云浅月点头,“本来我早就要进来,但他下了圣旨,说我若是闯进来,看守整个刑部大牢的所有人都得死。”

  夜天煜闻言冷笑一声,“他知道你心软,竟然用这个威胁你。”

  “五千人命虽小,但是他们的背后还有家有室有孩子有老人,士兵无错。我见你一面背负这么多的性命,未免太大了。”云浅月淡声道。

  夜天煜再次咳嗽起来。

  “你如今发热,夜天逸不可能没吩咐人给你喝药,你没喝?”云浅月看着他。

  “我这样不见天日,不如死了的好。”夜天煜躺在木床上,几番咳嗽,让他有些无力。

  云浅月看着他,他除了刚刚听说老皇帝让夜天逸做了摄政王之后大笑时外,此时眼中没有生机,发热潮红的脸色昏暗没有光色,可以想象外表都已经如此,他心中定然早已经和这牢房一般不见天日黑洞洞的,已无生机,是等死了。她犹豫了一下,面色决绝之色一闪而逝,忽然道:“赵姐姐死了。”

  夜天煜身子猛地一僵。

  “赵姐姐死了!”云浅月又强调了一遍。

  夜天煜身子一动不动,眼睛忽然直直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像是没了声息一般。

  “赵姐姐是病死的,紫草之毒让她滑了胎,她没有内力护体,更没有养好,又加之心情一直极度郁郁,便越发的差了,你被关进来之后,她挺了一个月,再也支撑不住,油尽灯枯,死了。”云浅月又道。

  夜天煜似乎听见,似乎又没听见,没声音发出。

  云浅月继续道:“她死前让我告诉你,要你活下去。不管让我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你活下去,她说她只希望有一日你能从这个牢笼里出去每年给她上上坟,她就高兴了。”

  夜天煜的身子忽然颤起来。

  “她说你才十九,一辈子还有那么长,活着便有希望,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她很想陪着他一起,奈何身体不争气,她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我,若是有可能,将来让你再娶一个好女子,她不想你孤单一生,也不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她说爱一个人太累,来世她不想再爱了,若是可以,就求来世被爱。”云浅月看着他。

  夜天煜忽然闭上了眼睛。

  云浅月继续道:“她是笑着去的,面色安然。那一日,我大怒,跑去了金殿,毁了天圣建朝历代皇帝坐了百年的龙椅,夜天逸没怪我,下了一道圣旨,追封她为四皇子妃,厚葬皇陵。她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寿衣是你们大婚的嫁衣,我亲手给她穿的,亲手给她盖的棺木。就在三日前,我和夜轻暖去给她送的葬,葬在了玉龙山。”

  夜天煜本来潮红的脸,忽然惨白一片。

  “这一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秦丞相带着秦玉凝回了南疆祸乱,被南疆先王的传人沈昭杀了。秦玉凝下落不明。叶倩即将登基做女王。南梁王已经退位,传位给南凌睿,南凌睿几日后登基为王。西延护国神女病逝,西延王自刎相随,太子西延玥登基,他登基之日孝亲王府的仆人搅局,西延发生暴乱,昨日才息止。不出两日,西延玥会重新登基。”云浅月慢慢地,声音清晰,“朝中夜天逸为摄政王,容景身为辅政丞相,二人明刀暗箭,斗得凶,夜轻染正在准备今年的年关科考。容枫在西山军机大营,夜轻染的妹妹,夜轻暖回来了,德亲王和夜天逸打算让她跟南凌睿联姻。那个走三步就昏倒的小姑娘,你还记得吧?六年前她被送去了暖城,如今活蹦乱跳地回来了,据说遇到了奇人,救好了她。”

  夜天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身子不再颤了。

  “你看,短短才一个月,天下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各种好戏轮番登场,不论是身为看戏的人,还是身为演戏的人,都很畅快。”云浅月看着夜天煜,“我跟赵姐姐说江山算什么,那把椅子算什么,活着可以看日出,赏日落,可以泛舟游湖,可以观雪看月,死了便一培黄土,两捧泥巴葬了。过几年,谁还记得你是谁。这话我同样说与你听。也许你现在困顿囵圄,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西延玥在孝亲王府遭了二十年的困境日子,还有三年去男扮女装做了望春楼的头牌娇娇,如今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朝成为了西延王。整个西延都是他的。相信西延这次的劫难一过,他会在西延呼风唤雨,别人算计他,他以后也不会让算计的人好过。你比之他,这种困境差得远了,他是二十年,你才短短一日月而已。”

  夜天煜紧紧抿起唇。

  “夜天倾生得尊容,死得可歌可泣,令人为他赞一句,但是那又如何?还不是做了一堆白骨,一缕孤魂,再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了。如今才短短一个月,还有几个人记得他?有些时候死比活容易。”云浅月冷静地道:“我在金殿与夜天逸立誓保你一生,他若杀你,我必杀他。你确定你真想死吗?如果我说了这些,你还是想死的话,那么我不拦你,我现在就走,你可以等死。我虽然答应了赵姐姐,但是与其让你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如你就此死去。我就算负了赵姐姐所托。”夜天煜依然不说话,连气息似乎都不闻了。

  云浅月起身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夜天煜忽然拉住她的手,云浅月回头,他睁开眼睛,眼中一片血丝,她看着他,他张了张嘴,半响才发出声音,“我连着做了三日同样的梦,就知道她定然死了。因为她在大婚那日对我说过,说死的时候,也要穿上大红嫁衣。”

  云浅月想着怪不得他如此平静,原来早已经有预感。

  “你说得对,江山算什么,那把椅子算什么,活着可以看日出,赏日落,可以泛舟游湖,可以观雪看月,死了便一培黄土,两捧泥巴葬了,过几年,谁还记得你是谁。”夜天煜重复云浅月的话,声音粗噶哑极,“我才十九岁,父王活五十五了,我怎么也要比他活的长,二哥先他一步,我既然晚了,就索性再多晚一些,免得万一他在奈何桥上等着没投胎,我岂不是还要见到他?”

  云浅月松了一口气,回转身,对他道:“所以,你要喝药,一定不能死。”

  夜天煜点点头,“菡儿既然不等着我,我又不想见父王,死还有什么意义?”

  云浅月看他眼中依然没亮色,只有血丝,她凑近他,用传音入密道:“我会救你出去的,你且忍忍。总有机会,我可以救你出去。”

  夜天煜看着云浅月,抖了抖嘴角,没发出声音。

  “应该会很快的,你相信我。”云浅月又道。

  夜天煜终于点点头。

  云浅月退开些身子,对外面吩咐道:“将药端来。”

  外面的人立即应声去了,不多时,便端来一碗药,显然是早就准备下的,药不热,温度正好,她递给夜天煜,夜天煜勉强坐起身,将药喝了。

  云浅月再次吩咐那人,“你打水来,给四皇子清洗梳洗一番。”

  那人连忙恭敬地垂首,“浅月小姐,摄政王吩咐下来,说您来了,四皇子若是将药喝了,您就可以走了!”

  云浅月眯起眼睛,冷声道:“你原来还知道他是皇子?皇子即便犯罪,也不该没有丰仪?即便在这牢里困着,他的身份害摆在这里,如今他这副样子,你难道要我定你个藐视皇室,欺辱皇子的罪?”

  那人身子一颤,连忙摇头,“回浅月小姐,属下们不敢藐视皇室,不敢欺辱四皇子,属下等平时都不靠近四皇子,并未对其侮辱一言半语。如今四皇子这样,实在是……”

  “废话少说,打水来!另外拿几套干净的衣物以及日常用品,再搬一个火炉,从今日起这里生上火炉。”云浅月没耐性对冷声打断他,“你若不想死的话,尽管不按我说的做。”

  那人犹豫了一下,脸色发白地转身去了。

  不多时,水打来,另外拿了几件干净的衣服。云浅月扶着夜天煜下了床,要帮他梳洗,他摇摇头,自己动手洗,虽然费力一些,但到底还是自己能动手。

  半个时辰后,他梳洗一新,且刮了胡子,虽然再没了往日的风采,但总算依稀找回了些影子,勉强可以看了。床上新换了被褥,打扫了一遍,生上火炉,不那么阴冷了,连空气也清新了几分。

  夜天煜躺回床上,云浅月刚要坐下再陪他说会话,听到外面“噗通噗通”跪倒,喊摄政王的声音响成一片。她眼睛眯了眯,向外面看去。

  夜天煜自然也知道谁来了,沉下了脸。

  不多时,夜天逸走进来,青袍玉带,摄政王的身份,大权在握,让他比做七皇子时,多了一抹威仪。来到牢门前,看着里面,忽然一笑,“月儿如今对谁都是好的,独独对我不好了。四哥好福气,即便身在牢笼,也有人念着你。”

  夜天煜粗噶地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告诉月儿一声,洛瑶公主进京了,如今去了荣王府。她似乎来者不善呢!”夜天逸笑着道:“顺便告诉四哥一声,就好好在这里面住着吧,有人念,总是好的。”话落,他不再看二人,转身走了出去。

  “夜天逸!”夜天煜磨牙似地喊了一声。

  夜天逸脚步不停,头也不回,不多时,离开了牢房。

  云浅月皱眉,夜天逸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两句话吗?洛瑶来了,还去了荣王府,她想做什么?她回头看向夜天煜,见他对夜天逸离去的方向怒目而视,她温声道:“跟他生什么气?如今看来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可以磨练你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在夜天逸面前处变不惊,不喜不怒,你心里的砍便过去了,以后再不触他,或者可以将他不当回事儿,好好活着。”

  夜天煜收回视线,恼怒褪去,苦笑了一下,点点头,“你别再这里待着了,赶紧去荣王府吧,洛瑶刚来就去荣王府,你要小心,据说这个东海国的公主可不简单。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吃药的。”

  云浅月见他精神多了,他一大部分是心病,如今被她治好了一半,点点头,不再多话,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之后,有人立即过来将牢门关上。

  出了刑部大牢,云浅月轻吐了一口浊气。见弦歌一脸心事地垂着头,见她出来神色怏怏的,她走到车前,挑眉问道:“怎么了这副样子?洛瑶来了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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