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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三


  冷邵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如何说,迷茫得答不上来。

  “你是不是说不出来?你不知道自己到底不快乐什么?”云浅月站起身,走向冷邵卓,看着他,这一刻的他和二十多日前西延玥离开时候何其像。虽然不是兄弟,从孝亲王府到望春楼,纠缠了这么多年,也还是彼此沾染了些共同的气息吧?

  冷邵卓颓然地点点头。

  “有时候,困顿住一个人的不是别人,不是那些纠缠不断,理不清道不明的琐事,而是人心。心宽则天地宽,心窄,则寸步难行。”云浅月将手搭在冷邵卓的肩上,似乎传递给他力量一般,“如今这天圣京城有多少人被刻成了一个模子,实在不需要多你一个。”

  冷邵卓怔怔地看着云浅月,似乎懵懵懂懂。

  “无论身边的人和事情如何发生或者变化,你都要时刻记着,做你自己。”云浅月看着他,笑着道:“我们的身份和周边的环境已经叫我们如此压抑,若我们自己再压抑着我们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你是冷邵卓,以前的你做的那些事情只能成为你的镜子,让你记得不要再重复去做错事,而不是成为你的污点。人活一世,这一生,谁能没做点儿错事儿和傻事儿?谁能说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即便是容景,天下多少人认为他完美无缺,可真是如此吗?他的缺点不过是被优点掩埋了而已。”

  冷邵卓沉默不语。

  “所以,无论他是娇娇,还是孝亲王府的三公子,是你的弟弟,还是西延太子西延玥,又有什么化解不开的谜题呢?他都是一个他而已,就像是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将来。都是一个人而已。以前的冷邵卓是冷邵卓,如今的冷邵卓还是冷邵卓。你不能日日纠缠在过去的过错里,而深陷囹圄,不能自我解脱。日日为过去所苦。”云浅月缓慢地劝说。

  冷邵卓混沌的眼睛内裂开一条缝,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破云雾。

  “有些人看不透,被过去纠缠,有些人看得透,同样为过去纠缠,但无论是看得透,还是看不透,其实都是过去而已。又何必纠缠不休?亦或者反过来想想,凡事真需要看得那么清楚明白吗?那样会少了多少乐趣?世间万事万物,从来都有两面,有利有弊。端看你怎么看了!”云浅月清楚地看到冷邵卓眼中破碎出的光亮,笑着继续道:“你是冷邵卓而已,孝亲王府的小王爷只是你出身的一个身份而已,身份是什么?无非是一个点缀。有它没它,你都是你。就像我是云浅月,云王府小姐,这个身份,也是我的一个点缀而已。有一日云王府不在了,或者我嫁人了,我的身份变了,那么你能说我再不是云浅月吗?所以,对于娇娇,三公子,或者如今的西延玥,都是一个人而已。你又有什么想不开,想不透的呢?不就是那么点儿事。说白了,天大的事情只要你心宽,便也不叫事情,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而已。你的思想,决定你的行为,你眼界多宽,会绝对你的路走多远。明白吗?”

  冷邵卓点点头,眼中光亮一点点蔓延,“明白了!”

  云浅月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明白就好!冷邵卓,我对谁可都没有如此耐心开导过。即便当初与我有十年情意的夜天逸,也没有过。你可不要浪费我的一番苦口婆心。”

  冷邵卓重重地点头,见云浅月语气轻松地提到夜天逸,他试探地问,“那你当初为何不开导他?若是如此,他能想通的话,也不至于你们如今……”

  “我们如今水火不容是吧?”云浅月淡淡一笑,“他和你不同。”

  冷邵卓看着云浅月,她虽然笑着,却是没有笑意,整个人不见劝说他时候的摸样闲散却句句戮到实处。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苍凉,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不求我什么,而他求。他求的东西,我给不了。所以,只能这样。”云浅月收起情绪,伸手拍拍冷邵卓,“估计宫里那两个人还等着你复旨呢!去吧!”

  “你知道?”冷邵卓讶异地看着云浅月。

  云浅月好笑地看着他,“你一身龙檀香,又是这副样子来找我,我能不知道吗?”

  冷邵卓脸色微微一红,再不见颓靡沉重和压抑,低声道:“我的确要进宫复旨,皇上和七皇子叫我去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借我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讯息,或者是七皇子已经得到,只不过是想要借我证实而已。我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忍不住来找你。不来找你,我大约日夜都会不得安稳。”

  “如今安稳了?”云浅月笑看着他。

  冷邵卓也笑了,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跟你说了一大堆话,幸好没白说,我渴着着呢,进屋喝口水。你是跟我进屋喝水,还是现在就走。”云浅月问冷邵卓。

  “我现在就进宫!”冷邵卓道。

  “那就快去吧!”云浅月对他挥挥手,抬步向屋内走去。

  冷邵卓看着云浅月,见他进屋,抬步向外走去,脚步一改来时轻重不一,不乏稳重。

  云浅月回到房间,刚坐在桌前,端起茶杯,院内一丝异样的风丝刮落,一袭锦袍玉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抬头,只见正是数日不见的夜轻染。从那日在夜天煜府邸,他出手挡住她救了皇室隐卫之主,他们再没相见。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

  夜轻染脚沾地之后,便懒洋洋没骨头一般地倚在门框上,透过珠帘看着云浅月,眸光幽幽,声音亦是幽幽,“小丫头,你能开解冷邵卓,如此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你能不能也开解开解我?”

  云浅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茶杯碰在桌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她看着夜轻染,浅浅一笑,“你还需要我开解?”

  “需要!”夜轻染直直地看着云浅月。

  “如何需要?我知道冷邵卓的症结所在,所以能开解他,可我不知道你的症结所在,如何开解得了你?”云浅月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夜轻染眸光幽幽深深,云浅月眸光颜色浅淡。

  “小丫头,说句实话,你可否试着进入我的心,去认真地了解我?”夜轻染忽然垂下头,不看云浅月,而是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问。

  云浅月眸光微闪,不答话。

  “没有吧?你从来就没有试着进入我的心,去认真地了解我对不对?”夜轻染的声音又低了许多。

  云浅月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茶杯,杯中水是浅碧色,一如容景那日那杯茶。她将茶杯重新拿起来,放在手中,轻轻晃荡,杯中茶水随着她的晃动而荡漾,荡出一圈圈浅碧色的茶圈,分外漂亮。

  “小丫头,你一直防着我!”夜轻染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云浅月,又道。

  云浅月依然不答话,专心地晃动着手中的茶圈。

  “若是我说,我想要你开解,看看有什么办法将你从我心里面除去,你有没有办法?帮不帮我?”夜轻染盯着云浅月又问。

  云浅月手一顿,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夜轻染。

  “若我说,弱美人喜欢你多长时间,我便在心里喜欢了你多长时间,你信不信?”夜轻染又道:“多少年,早已经记不清了!”

  云浅月静静地听着,没打算说话。

  “你一定不相信。”夜轻染见她不说话,自嘲地一笑:“有一个小女孩,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明明那么小,一双眼睛却透着看尽一切的沧桑和高傲。那样一双眼睛,该怎样形容?我如今依然记得,皇伯伯四十五大寿,无数人歌功颂德,大殿上金碧辉煌,美酒佳肴,山珍海味,歌姬载歌载舞,繁华升平。可是只有她无动于衷,漠视着一切。与丞相府的秦小姐坐在一起,一个明明就是孩子的小人在装大人,装得端庄贤淑,一板一眼,而一个人明明看着像孩子,却是怎么也不能将她当做孩子,或许她自己也没办法把自己当孩子,只能在装孩子,装好奇,装赞叹,装天真,甚至装胡闹,装哭,将自己装得不像自己才作罢。”

  云浅月唇瓣微微抿起,随着夜轻染的话想起了十年前。他说得没错,她那时候就开始装了,她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观察她这个云王府唯一嫡女,与天圣皇室有婚约的人,内定的太子妃,将来的后宫之主。她不想进宫,只能装。

  “我看得有意思,却不知道看着看着便看进了自己的一颗心。”夜轻染惨淡一笑,“小丫头,你心里只有容景,避着我,防着我,近着我,远着我,时刻准备着与我对立,拔刀相向,可否有想过卸去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而已?”

  第八十八章 黑心挺好

  一阵秋风吹来,空中飘着凋零的落叶和秋花。

  夜轻染轻软锦袍和垂落的青丝被风吹起,衣袂青丝飞扬,让他倚在门框上的身影显得一团凌乱。珠帘受了秋风的吹力,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浅月阁内外静寂无声,只有珠帘飘荡摇晃碰撞的声音,似是有人弹奏的音符,且歌且舞。

  夜轻染说了半响话,都没得到云浅月一个字的回复,他看着云浅月,声音低哑,“小丫头,你就不能说一句话吗?我摊开心在你面前,暴晒在阳光下,不求回报,难道就不值得你给一句回复?”

  云浅月放下茶杯,轻轻的,杯底压在桌面上,静寂无声,她看着夜轻染,叹了口气,“夜轻染,你如何让我泄去你的身份去了解你?你与生俱来便存在的东西,让我如何去根除?除非挖骨剖心。可是挖骨剖心之后的夜轻染,还是夜轻染吗?”

  夜轻染收扣紧门框,静静地看着云浅月。

  “德亲王府是天圣皇朝的半壁江山。世代忠心天圣皇室,因为你们头上写着一个王字,身上流着一个叫做夜字的血液,谁都不会怀疑德亲王府的忠心。上到君,下到臣,再到民,甚至到乞丐。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德亲王府永远不会反了天圣。你们德亲王府似乎也有一条祖训吧?祖嗣祠堂里面供着天圣始祖皇帝的画像。当年始祖皇帝唯一的亲弟弟,性命危在旦夕,是始祖皇帝的血给救活的,后来始祖皇帝坐了江山,封其弟为德亲王,才有了如今繁衍百年的德亲王府。换做话说,德亲王府的一切荣华富贵,包括性命,都是始祖皇帝和夜皇室给的。抛开一母同胞的血脉至亲不说,单单是这活命之恩,就足够你们德亲王府还它个百年甚至几百年。只要有德亲王府在一日,便保天圣万里江山一日。德亲王府世代子孙必须忠君爱国,不得谋逆。这是德亲王府的祖训是不是?”云浅月看着夜轻染,缓缓道。

  夜轻染唇瓣紧紧抿起,不再说话。

  “所以,夜轻染,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云王府是天圣皇室一直要除去的卧榻之侧安睡的猛虎,德亲王府是天圣皇室永远倚重的半壁江山。这是天壤之别,也决定了我们的对立。”云浅月声色淡淡,面色淡淡,“你说你喜欢我,可是喜欢又有什么用?即便没有容景,若是皇上或者皇室的某一个人要铲除云王府,真正下手那一日,你也不会为了我反了夜氏江山。不是吗?”

  夜轻染闻言苦涩一笑,“小丫头,你就认定了我不会帮你,不是吗?”

  “难道你会?”云浅月扬眉。

  “我不会!”夜轻染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不看云浅月,声音忽然发沉。

  云浅月看着他,往日潇洒张扬的身影,如今即便有风吹来,吹起他衣袂轻扬,让他整个人有一种晦涩和冷沉,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着的悲哀和沉重不堪负荷的困顿。她这一刻,似乎进入到了他的内心,真真切切地剖开了他的心,体会到了里面的百种滋味,一种想要摆脱命运和姓氏以及责任的深深纠葛和无奈。

  “云浅月,你是因为有容景,所以再不需要别人了是不是?”夜轻染沉声问。

  云浅月收回视线,垂下头,沉默不语。

  “你说话啊?”夜轻染又猛地转过身,愤怒的声音震耳欲聋。

  云浅月皱了一下眉,揉揉耳朵,抬起头,看着夜轻染,怒道:“你吼什么?”

  夜轻染死死地看着她,唇瓣抿成一线。

  云浅月看着他,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怒火和血丝,皱眉询问,“你怒什么?”

  “云浅月,你不知道我怒什么?你有没有心?”夜轻染眸中怒火更胜,他面前的珠帘已经无风停止摆动,却因为他的怒气,再次晃动起来,唰唰直响。

  云浅月伸手揉揉额头,须臾,放下手,对夜轻染招手,无奈地道:“你进来!”

  夜轻染站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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