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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接连下了几天地雪终是在景桓他们出发前的那天止住了,然而纵然是个好天,但融雪的日子总是特别冷,景桓拗不过我这才答应了让我来送行。但我只能站在东华门内就这样望着我地夫君越走越远,心里空空的不知后会是否有期。群臣们依旧跪在那里一遍遍地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即便天子一行已经渐行渐远。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看人的背影,感觉背影总是令人更寂寞。但这一次我却要牢牢看清,即便我对他有信心,我相信他会回来陪我看烟火,陪我守岁,但我还是会害怕这是最后一眼。他是天子会有神灵庇佑的,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永郡王身披银色战甲立在最前头,身后是三千皇宫近卫军从今日起开始全面负责皇宫内的防务,能看得见皇甫浮竹脸上地不屑,而皇甫闻人则是轻轻扯了扯儿子的衣袖,或者在他们眼中永郡王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人,与那些在皇城内长大的亲王郡王不同,但倘若他们真是存了异心,这些也全该在他们的算计之内吧!

  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避嫌。但很多不能对景桓说的话,在永郡王面前却丝毫没有那层顾忌,当群臣都散去永郡王按着惯例分配防务时。我行至他跟前。

  “微臣参见菀妃娘娘,不知娘娘在此。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娘娘多多包涵!”我们之间已经变得越来越生分了。也只有这样才是我们之间最安全的距离,我们都是自私的人。自私的只想守住身边人地幸福,直到忘记自己直到牺牲自己。

  “不知可否与王爷借一步说话?”永郡王狐疑的看着我,但也还是跟着稍稍走远了些,这些事我并不避讳茗曦,也当是给我做个见证吧,是以当茗曦也要告退时我制止了她,宫里人多口杂的我倒也不好在这里多留,“长话短说吧,虽然我知道这些话不是我这样地身份可以说的,但今天王爷就只当是一个故人地几句良言吧!王爷这三千近卫军,能够完完全全新任地有多少,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就早些赶出宫去吧!”

  “娘娘可是听到了些什么,这些事就交给微臣来做吧,听闻娘娘如今怀有身孕,还望娘娘万万保重身体,微臣身受皇恩定会做好份内地事。”永郡王素来谨慎,虽然他跟我打着官腔,但我知道他自然也晓得个中厉害,兹事体大想必他也必然会将此事查清。

  “王爷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我大哥,相信他能帮到你。”他微微点头,转而便告退了,再没有旁的话语,又好似陌生人一般连普通的问候都不曾有,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景桓动身后“血杀”也该是紧紧跟上了吧!

  突然觉得皇宫里好像空荡了许多,这座华丽的宫殿却叫人如此寂寞啊,想来也时候该去来凤殿接顺淑了。皇后温和的笑着一手牵着顺淑,顺淑比前一次见到的时候更沉静了,我不知道皇后是否将陆昭仪的死讯告诉给了顺淑,但眼下看着顺淑的时候我却是没来由得一阵心疼。

  “妹妹你原本身子不便,顺淑这孩子又还小,就怕底下的人照顾不过来啊。”皇后看起来并不十分情愿将顺淑交了与我,放眼皇宫中众多妃嫔,唯有陆昭仪诞下了个帝姬,那可是景桓的独苗啊,景桓对顺淑的宠爱自是无与伦比的,皇后膝下无子那么能有个顺淑帝姬在身边,不管怎样皇上顺带着也会惦记着,想来她是打了顺淑的主义,但看起来顺淑对这个“母妃”却似乎没有多大的热情。

  “郁儿也是一人呆在园子里闷得慌,顺淑帝姬伶俐可爱闲来之时我们也可互相做个伴消遣消遣,小顺淑你愿意跟我走吗?”皇帝也只是这么个意思,并没有下了旨非要顺淑离开来凤殿,所以终归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毕竟皇后如何待她我不知晓,兴许她也是呆在这里的。

  顺淑帝姬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向皇后跪安后便朝着暮菀去了,虽然连太后都免了我的跪拜之礼,但在有的人面前该做的还是得做,现在的我真的无力应对她的任何攻击。一路上顺淑依然很安静,与过去的她判若两人,这孩子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小顺淑,你在想什么,从前的你看起来就好像个阳光的小精灵,今日怎么一直不说话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不能蹲下来,只好弓着身子凑到她面前。

  忽而,她双手环住了我的脖子,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她身体的颤动,她带着哭腔问道:“菀姐姐,你告诉顺淑,顺淑的母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说的,顺淑不信,顺淑不相信!”

  甬道上顺淑就这样拥着我,不知道来凤殿的那些嬷嬷们都对她说了什么,这一刻我只是惶恐,惶恐那个像精灵般的孩子的眼眸从此不再清澈,害怕她还未及展开的人生就开始灰暗起来。我于是轻轻拥着她试图给她些许宽慰:“小顺淑,先跟姐姐回去吧,姐姐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告诉你,关于你,关于你的母妃。”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这便同顺淑一道在画舫中用了些点心,究竟只是个孩子,茗曦准备的那些精致的小点心立刻让她安静了下来。我捋着她略显凌乱的刘海:“在一个离开大胤很远的国家,曾经有一名任性的公主,原本她觉得既然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公主,那么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直到遇上了一个人,是那个人告诉她这世界总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人总是不免要为别人而活,那个人是个儒雅的学士,会弹好听的曲子。”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要欺瞒顺淑些什么,那些嚼舌头的嬷嬷定是在背后说了陆昭仪进宫前的那些事吧,既然顺淑想知道,那么由我来告诉她,总比从那些小人口中说出来的好吧,我只想将事实呈现在她面前,旁的就要由她自己去判断了。顺淑听得很认真,我递了一小块桂花糕个她接着道:“可是那个公主最终还是嫁给了另一个国家的王,因为没有联姻便只有战争了,那个人教会了公主懂得牺牲,即便多么不舍公主还是去到了那个离着故国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只一个人静静品味着残存的一切有关过去的回忆。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人无法操控的,是不能勉强地。你觉得她有错吗?我想如果非要说错,她只是错在不想骗自己。我的故事说完了,听起来像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吧。但那却是真真实实存在地,如果连你也要误会她的话。她一定会很伤心地。”

  “菀姐姐说的是母妃的故事吗?但是那个教会她懂得牺牲的人不是父皇吧,来凤殿的嬷嬷说心中没有父皇地女人,那便是犯了无可饶恕的罪。”

  “皇上他有很多的女人,他的爱被分作了好几份,然而这些个女人每一日却只是为了等待。仿佛这一生都只是为了等待,兴许为了能令皇上多看自己一眼,多陪自己说说话,女人们之间已经斗得不可开交。而你的母妃一直以来都是那样恬静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心中的那份执念,她又要用什么来支撑自己走过这一路风风雨雨。”陆昭仪去了以后,皇帝虽追封她为淑妃,但究竟还是未将她葬在东陵,原本我以为景桓她到底还是介怀的。况且现如今大胤与南诏两国间的关系紧张,此事更要低调处理,但随后才从安顺那里知道。原来景桓已差人将陆昭仪地骨灰送回南疆去了,虽然火葬并不符合礼数。但也唯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沉睡的灵魂能够回到故土。这也是景桓对她的歉疚吧。

  一想到陆昭仪,心中就莫名地苦涩起来。顺淑沉吟半晌抬起头对我道:“菀姐姐,我想见一见娘亲,听说凌烟阁里很冷,顺淑想给母妃多送几个暖炉,顺淑要告诉母妃一定要勇敢,不管怎样顺淑永远站在母妃这一边。”看来顺淑像是不知道陆昭仪已然离世的消息,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虽然这件事不可能隐瞒一辈子,但这一刻我不想再看到顺淑心碎地样子。

  “凌烟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地,顺淑你放心,姐姐日后看看能不能托人把你的心意带进去,现下你就安心住在姐姐这吧,我们做个伴,姐姐来交你弹琴好不好?”她点了点头,面上又开始绽放起春风般温暖地笑颜。

  我的琴技着实是不能与陆昭仪相比,而眼前的这盏琴正是她走了以后唯一留给我的纪念,当我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不由得想起当晚的情形,原来她这是在向我道别,与她的最后一次对饮,竟成了饯别。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当那首熟稔的曲子在指尖流转,我心中是百味杂陈,原来人的一生会有这样多不能承受之重,还争什么还斗什么,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吗?我甚至起意打算就此老死宫中,看多了轮回心也开始倦怠起来,但想着彼时那个在沙枣树下对月当歌的陆昭仪,如今与我已是天人相隔过往的一切又仿佛清晰起来,尽管我知道她的魂灵已经回到了她想去的地方,然而泪还是不可抑制的想要往外涌,但不想顺淑见到我这副模样,拼命拼命忍住不让眼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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