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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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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眉宇之间是全然的简洁疏朗,坦诚无欺,“我并没有威胁你,这只是一个选择。看你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还是要离离。”他言罢,微微抬了下巴,眸子里带着三分了然,静静欣赏他眼里的挣扎。 祁凤翔踌躇片刻,缓缓摇头道:“你若不想她死,最好是将银粮藏地说出来。” “你的侍卫拦不住我。我之所以没有悄悄把她带走而是当面跟你说,一则是不愿用这种手段来对你;二则是怕你当真恼火,后患无穷。”木头说得平静。 祁凤翔看了他半晌,神色有些阴沉犹疑,似不愿如此又不得不如此,带着三分漠然情绪,冷冷道:“我知道藏不住她。昨天喂她喝的药里下了西域奇毒。自后每月初服下解药便与常人无异;若是没有解药,活不过当月十五。”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指望韩蛰鸣,他这辈子解不了的,就是这种毒。”说完手扣了桌沿,静静欣赏他隐忍的错愕与愤怒。 木头吃了一惊,眉头蹙了蹙,片刻之后却静下来细细打量祁凤翔的神色。沉吟少时,他往椅背上一靠,略倚在坐椅的扶手上,淡淡道:“那好得很。我解她的毒没有把握,杀你却有把握;一年杀死没有把握,十年杀了你却很有把握。你若没想跟她同归于尽,就让她好好活着。” 祁凤翔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摇头叹道:“你跟她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这副市井无赖的嘴脸倒是学了个十足。”他笑一笑,殷殷善诱,“你是杀得了我,可那又有什么用。自己的老婆不也没了?” 木头微微挑眉,“我的老婆没了,你的性命也没了。谋划了十数年的江山难免不让别人去坐;天下悠悠之口难免不说你志大才疏,爱美人不爱江山,死于风流艳债。” 祁凤翔额上青筋隐隐一浮,咬牙不语。世人说他残忍狡诈阴险毒辣,那都没什么;若是让江秋镝为老婆报仇把他杀了,必然沦为笑柄。 木头淡淡一笑,“这还是一个选择,看你心里是自己更重,还是她更重。” 祁凤翔默然半晌,反问:“你以为呢?” 木头正色道:“我以为,以你的智谋,不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你也没有给她下毒。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心里气不过。” 祁凤翔的眼仁里有种莫名的张力,藏不住恼怒之色,狠声道:“江秋镝,你当我舍不得杀她?!”心里激怒,当真杀机一动,苏离离既是羁绊,又无心于他,留之何用?一时入了魔怔,苏离离的样子在脑海中一划而过,纵然万般可爱也失了缠绵心绪,只觉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木头见他发怒,心里倒是一松,下毒之事想必是让自己说中了,缓缓摇头道:“你舍得杀她,却不该是为了这个原因。”短短一句似凉水泼下,他的简洁犀利,仿佛万事都能迎刃破解。 祁凤翔骤觉失态,反愣了一下,心中往复来回,如雪崖之上的独坐参悟,茫然又带着细碎的纷乱。倘若真的杀了苏离离呢?此生夜阑反侧,他能不后悔?然而容她活着,又能做到江湖相忘?那些岁月里的美好,都是为另一个人而舒展,自己这番心思又成了什么? 如丝绳萦绕,减不断,理不清,祁凤翔平生未曾如此难以决断。木头已慢慢接着说道:“譬如壮士赴死,一瞬之机,慷慨而去,与千古霸业同样壮美;若是静下心来衡量比较,瞻前顾后,就失了真意了。情爱也是如此,最经不得推敲,你稍一犹疑便是舍弃她了。她比不上你的大业,也比不上你自己。” 祁凤翔理了理思绪,沉吟道:“人生并没有这么多选择的时候,难道古今王侯都没有白头到老的?她和我所谋求的也并不矛盾。” 木头道:“是不矛盾,她若跟着你,一辈子也未必会遇到江山美人难两全的时候,可惜还有我。” “你?你难道只为她而活,为她而死?” “我为自己而活,却可以为她而死。这一点你办不到,你要的东西太大,你的命太重。你从一开始对她就没有这个心,所以听凭时日迁移,与她得过且过地来往。她断然离开,也正因为她要的不是这个。用情之深纯专注上,你比不上我,所以你得不到她,又能怪谁?”他说得平淡,毫无起伏,却轻易激起祁凤翔心内波澜。 见他沉默不语,木头再逼一句,“你现在也可以带她走,我决无二话;你若忧心天下安危,我愿意替你担这个重担,决不堕了你的威名。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十多年来的谋划隐忍,大半的艰辛都度过了,如今胜利近在眼前,他怎可能拱手让人?祁凤翔骤然抬头看着他,看了好一阵,缓缓摇头道:“江秋镝离了王侯之家还可以是木头,祁凤翔离了朝堂皇家就什么也不是了。” 木头微笑不语,心意却转侧缱绻。江秋镝原本也什么都不是了,幸而有棺材铺里的两年时光,才学会了做木头。 祁凤翔慢慢靠上椅背,冷笑道:“难得你想出这番说词来。” 木头淡淡道:“也没什么难的,我只想听答案。” 祁凤翔握拳虚抵在唇上,又看了他半晌,缓缓道:“我不要她,我要你。你留下来帮我。”说到“我不要她”,心里似压着千钧之力,说完却是一松。一念之间九百生灭,倒把尘世百味尝了个尽。 木头神色不变,问:“你用什么来让我答应呢?” 祁凤翔放下手,率然叹道:“什么也没有,凭你高兴。” 木头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的打算,祁凤翔大不是味。 “我说,”他抚额叹道,“你我也算是故旧知交,我邀你共谋天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置可否了四五年,就不能给句准话么?” 木头越发笑得深了几分,站起身道:“我要去找那批银粮,现下便要带她走。” 祁凤翔斜睨着他,轻描淡写道:“是在铜川么?” 木头道:“不是。我写了铜川,但不在那里。” “你故意的?” “我就是不防别人也要防你啊,哪知道歪打正着。” 祁凤翔附掌笑道:“那好极了,铜川那边我布置了人。” 木头微一讶异,恍然道:“那天跟的是谁?” “十方。” “难怪。”木头转身欲走,问:“我老婆?” 祁凤翔微微笑道:“她腿上受了箭伤,又着了风寒,今天才褪了烧。虽没什么大碍,却还需静养。这会只怕睡得正熟。” 木头略一沉吟,点点头,“好,她暂时留在这里养伤,我三日后回来。”他说到“我三日后回来”时,运上了上乘的内力,声虽不高,却水波一般漪漾开去,合营皆闻,合营皆惊。 苏离离本睡得浅,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如从冥冥三界中传来,骤然一个惊醒,翻身坐起。 祁凤翔内力一阵激荡,耳内低低轰鸣,心中大惊,不料他内功收发自如,精进至此。 木头已转身大步出帐,至中军大门外牵了来时的马。祁凤翔起身跟至帐外,忽想起一事道:“你总要带点人马去。” 木头头也不回,道:“用不着。”马鞭一扬,绝尘而去,留下祁凤翔站在那里,凭空多了几份赏识之色,又混杂着惆怅。江秋镝一派坦然地将老婆留在他这里,义下于先,摆明了是要绝他的觊觎之心。 身后苏离离趿着鞋子瘸着脚奔出帐来,叫道:“木头!”木头的背影已去远,不一会儿掩入夜色之中。她茫然地望着他去的方向,半是因为焦急,半是因为奔跑,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缭绕。祁凤翔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说了三天后回来。要不为让你听见,也犯不着震得人头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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