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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脸上的笑容似曾相识,却未曾触到他眼底,就已经浮掠散去。子夜看得真切,望着他一时缄默,反而有些笑不出来,“其实,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她再笨再傻,也不信霍长安那样孤傲不羁的人会渴求攀龙附凤。澎湃的仇恨或许将那日的她头脑冲昏,回去后细细琢磨,只觉得霍长安临别一席赠言,话中有话,似蕴了天机无限。

  他说:“皇上他说了不杀你,就不会动你分毫。他心思难测,却从来一诺千金。他答应了要护你一生,便绝不会食言。”

  萧逸当着她的面赐婚,霍长安神色平静地应下婚事,两个人一唱一和,完美好似演戏。

  她辗转回味,终于豁然开朗,再也不需要询问任何解释。

  她立在房间一侧,目平如水,月光在她脸上勾出一个线条柔韧的轮廓,小巧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栩栩的生色。

  霍长安默默凝望,眸中似有星芒颤动,却久久不语。

  “天下三分,齐国天机阁,陈国红袖招,姜国摘星楼,专门为各国收集天下消息。你是天机阁主,你父亲与二哥又正在前线和萧慎对敌。霍家今日举足轻重,萧逸要天下安稳,四海归一,更加需要倚仗霍氏。就算你忤逆他这次,萧逸他再恼再恨,也不会动你家里人半分。你出去躲个一年半载,顺道替他收集陈姜两国消息,等你立功归来,齐国又平了萧慎之乱,他的气也该消了。”

  “为什么?”霍长安缓缓收敛笑容,邪魅的脸上难得郑重,“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是霍顾北的儿子,可你也是宣哥哥的弟弟。”她避无可避,似有钝痛切肤。

  “子夜。”霍长安柔柔低唤,雾蒙蒙的眼中难得清明一片,他长吸了一口气,转而垂眸,似乎要将积聚了一夜的勇气瞬间释放,“长安今日,想再重提当日在云意殿中对你说过的话。你愿不愿意放下心中执念,与我远走天涯?”

  天上一涵秋月,银辉冷冷,落满她周身,笼得她整个人,身上浮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肃穆安静。她在这银波中垂眸不语,咬唇抬头,艰难开口,“对不起。”

  “我明白。”他如听佛偈,明明是当头棒喝,脸上却一笑而过,“那一日在云意殿,我就已经明白。我是浮尘浪子,游戏江湖,你却是浴血红莲,万尘不染。长安虽好,却困不住你天大地大,鹞鹰展翅。明白是明白,可是我还是存了一线绮念。子夜,就算一夜梦断,除了你,只有你,世间所有女子,在我眼中,都不过一样是红颜白骨。既然如此,今日不如卖皇上一个人情,就算有一日他要灭我霍氏,也要顾及悠悠众口,从长计议。子夜,长安千情万愿,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他口中似有黄连嚼过,心中微微发苦,脸上的神色却越发恬然,却像极了山间弄月,花下听琴。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娓娓道来,让人如听仙乐。

  “你是说,萧逸……”她一愣,似有不信划过眼底,神色明灭间,那抹一闪而过的坚定终有了微微动摇的痕迹。

  “没有一国的皇帝,会喜闻乐见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当然,他不会傻到用对付萧乾那一套来对付霍家。为名为利,父亲执念一生,固执地看不破也不肯看破。终有一日,他会步萧乾的后尘。”他尾音萧索,轻轻捏动手中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冲她粲然一笑,眼波浮动,瞬间华彩,被月光浸染秋意的屋子里瞬间荡起一阵和风暖阳,“还想杀他吗?”

  她怔了一怔,轻轻地摇头,“镜花水月一场空。若如你所说,那种滋味,会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痛不欲生。”

  她顿了一顿,贝齿轻转,眼中寒光陡然凛冽,“只不过,请你转告他,他活着的时候,如果有一日落到我手中,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她言尽于此,沉下心来,收了眼底的冷光,碎步上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斟了满满一杯递到他面前,“缘深缘浅,都如浮萍一聚。子夜借你薄酒一杯,不说恭喜,只希望你长乐平安,替宣哥哥好好儿活下去。”

  如脂如玉的白酒盛在杯中,泛着幽冷的光,弹入他眼中,全是幽幽涩意。他郑重地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起,似捧了这一生最缱绻明媚的一个梦,轻轻地送到唇边,喃喃道:“长安永记。”

  醇酒微有凉意,杯身犹沾着她如栀子花般干净清雅的气味,他一饮而尽,白酒的甘辛带着巨大的冲劲,从喉咙一路灼烧到他的胃里,抵死翻滚。他低头,冷月微倾,院子里刹那芳菲,而他的舌尖早已转过百味。

  子夜轻轻一叹,转过身将门打开,朝等在扶疏花木中的青弦微微点头,清素的背影带着朦胧的弧线,渐渐消失在一院的张灯结彩中。

  那双眼沾着杏花雾雨,脸上始终逸着浅淡微笑,如浮云般看不真切。霍长安轻衣缓带,谈笑间气度潇闲,目送着那道柔韧的背影,上下跳跃着,凝成千百盏灯火中一个极小的点,直到消失得干干净净。

  “子夜……”明明已经在心中辗转过千次百次,这两个字,却似永远念叨不够,下意识地从唇齿之间逸出。

  远处的灯光滟滟生色,将他摇曳不定的思绪,瞬间拉进浮光掠影的记忆中去。

  多少个冷月如霜夜,他坐在云意殿高高的屋脊之上,俯瞰殿内,她或者独自忙碌,或者安然入寐,兴致来时,索性黑衣蒙面,满皇宫乱转。有时候见她去得随意,一身碧色宫装,连夜行衣都懒得更换。他一面摇头,勾唇微笑,一面马不停蹄地替她收拾这一地烂摊子。

  云意殿早成众矢之的,皇帝、后妃、太后,甚至萧乾,浮云蔽月,黑暗中不知伏了多少人马。她的胆子着实够大,却也实在诡计多端,总能层出不穷地想出新奇花样,设法将黏在她身后的尾巴甩掉,有几次,甚至连道高一尺的他都险些着了她的道,弄得他狼狈不堪,又是气又是好笑。

  自然也有漏网之鱼,好在他武功卓绝,对付这些宵小之徒自然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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