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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子夜的声音似嘲若讽,殷子扬一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弹。良久,他才肩头耸动,低低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提气纵身,消失在茫茫天幕之中。

  子夜恨恨盯住他后背,望着他萧索的背影越行越远,眸中一切出离愤怒,终化成了萦绕在身的无限悲凉感伤。

  “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

  背后的声音沉如铅石,铿然落在子夜耳中,恍惚掷地有声。

  不知何时,饰有四角盘长纹的粗大立柱旁淡出一个身影瘦削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灰蓝色太监补服,双手负在背后,远远望定子夜。

  “不。琳琅可以哭,子夜却不可以。”寥落的声音凭空响起在身后,子夜却无半点惊悸,神情不似刚才的惶惶失色,连身形都不曾移动半点。她背对着那男子,倔犟地仰着小脸,口中说不哭,却管不住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汹涌澎湃。

  “做不到绝情绝义,又何必勉强自己。你怒他无情,偏偏又割不掉与他儿时的一段情意,只会让自己徒生烦恼。”陆谵忧虑地望着子夜消瘦的背影,看她无助地蹲在暗沉沉的地上,瘦骨嶙峋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显得那样孤绝,胸口涌出一阵热辣的疼惜,“天道无常,你既然知道天命如此,就应顺应天意,没有必要再执著下去。子夜,这些年,你为什么总是不听义父的良言相劝。”

  “义父,道理子夜都明白。难道我不想从善如流,放下身边一切恩怨,浑浑噩噩地平淡度日。只是身逢乱世,根如浮萍,心似飞絮。义父,子夜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这一生都不会是自由的。”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爱若珍宝地收了手中香包,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转过身,笑容凄绝,“刚才义父都听到了,天璃哥哥为了他所谓的大业,什么事都做得出。他手上有子夜这么好一颗棋子稳稳安在齐宫,怎么肯舍弃,甘心不用?”

  “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当年若不是义父无用,怎会让他们从我手中抢走聪儿,害得你……”忆往事,伤流景,陆谵一阵扪心自责。

  “为了天聪哥哥,子夜不委屈。义父无须自责,如果不是义父扶持,子夜如何捱得过这十年。”子夜泪痕未干,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楚楚如兰,唯有眸中青光,坚毅隐忍,烈如明火。

  “可是我答应清瑶的,几乎一件事都没有做到。”陆谵轻轻摇头,子夜不计较,并不代表他自己可以原谅自己。

  清瑶……

  他默默念着这个在口中咀嚼过千遍万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脑海中一个乌云叠鬓、素雅如浅淡春山的白衣女子隐隐浮现,他似乎再一次清晰地仰望到她迎风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繁复裙角若飞。

  城下结驷千乘,旌旗蔽日,战鼓声声如雷,鲜血渐渐成流,她一笑绝尘,决绝地伸展双臂,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纯白的留仙裙高高飘扬在猎猎的风中,几乎让所有厮杀搏命的士兵产生如遇谪仙的错觉。他怀中抱着年仅九岁的天聪,奋力搏杀出一条血路,眼睁睁看着她如秋叶败落,却无法纵身救她,唯有撕心裂肺的无声疼痛……

  “义父重情重诺,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应当问心无愧。”子夜知他念及当年往事,一念之间,脑中竟也随之幻出无数过往镜头,心头一酸,疼痛如电蹿起,几乎麻痹一身。

  陆谵被子夜扶坐在殿前的石凳上,许久,心头滔浪才能平复。岁月如刀飞过,旧时的俊逸如风淡去,皱纹早已爬上眉头,他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再没有了当年的风华意气,年少轻狂,唯有时间留下的伤痛,沉淀下来,无法磨灭。

  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的声音淡而有力,带着不容蔑视的威严,“跪下。”

  子夜默不做声,面朝着陆谵,依言乖乖跪下。

  “还记得当年她是怎样教你的吗?”

  “我自然不敢忘记。”

  “那我问你,什么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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