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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尚训帮她打着伞,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雨极细极细,落在伞面上悄无声息。两个人,一把伞,尚训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护着她不让雨丝沾到。

  盛颜偷偷抬头看他,他却只是低头朝她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能表现出什么奇怪的反应来,而且,只要那个小小的后局印制不被发现的话,怎么可能会和瑞王联系到一起?只是一把伞而已。

  路并不远,有宫中的侍卫在后面尾随着,也没有人敢来盘问,很快就到了宫门口。两人回到朝晴宫,尚训将伞合上,随手就放在了门外。

  那一夜盛颜睡下好久,依然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她听着自己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无法入睡,又不敢起来,只怕自己稍稍一动,一向睡眠不深的他就惊醒。

  听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她只觉此事恐怖之极,门口放的仿佛不是雨伞,而是只斑斓猛兽,一个不慎就会扑上来张开血盆大口。

  一直到天色渐亮,她才慢慢起身,尚训也习惯了她的早起,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她先出去看了门口的伞,还放在那里,赶紧低声吩咐内侍送回家去,这才放下心来。回身在梳妆台前坐下,让身边梳头的宫女替自己打理。

  已经是德妃了,所以今天的妆也分外隆重,九鬟蟠龙,翡翠匀压,长钗步摇,整个人几乎都淹没在饰物的光华中。

  尚训醒来坐在床上看她这样打扮,皱眉道:"今日是册妃后第一次去母后那里,就随便容忍了,不过下次若再这般打扮,朕先把你这个梳头的宫女撵出去,把头发插得跟棵树一样丫丫杈杈,真是难看。"

  盛颜虽然心情烦闷,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宫女忙跪下请罪。

  他示意盛颜过来给他穿衣服,一边说道:"起来吧,你不知道德妃绝世美貌,大堆的珠翠反而淹没了她的光彩?"

  盛颜低头微笑不语,尚训凑到她的面前,把肩给她看,今日没有朝事,穿的是便服,她伸手帮他系后背的带子,双手绕过他的头,像是拥着他的颈一般。

  尚训看到她的唇就在自己低头可及的地方,情不自禁地将她抵在床头,想去亲吻她,她却将头一偏,把手放开,说:"好了,我也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尚训只好有些悻悻地站起身来,那宫女拿起金丝编织的绦条,要替尚训系上时,看到上面结的玉佩,微微诧异地咦了一声,仔细多看了一看。

  尚训便问:"怎么了?"

  她有点疑惑地说:"这玉佩,刚刚还在娘娘的盒中,怎么突然……"

  盛颜转过眼看见那九龙纠缠的玉佩,心口猛地一跳,立即说道:"你看错了,我怎么能有龙型佩呢?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尚训漫不经心,笑着看一眼盛颜,并没有说话,那宫女只好低下头,捧着那烫手山芋不敢说话。

  "你快点去给母后请安吧,免得说你第一天就怠慢。"尚训一边示意内侍进来,一边关照盛颜,"下辇的时候慢慢走,昨夜下了雨,只怕路滑。朕就不一起去了,被宫里人撞见,她们又要生心。"

  盛颜点点头,再看一眼那宫女,转身迟疑地出去了。

  剩下那宫女替他系腰带,他等她结好后,才问:"那个玉佩,是怎么样的?"

  那宫女慌得一抬头,对上他冷冷的目光,如直刺进她心脏般,她的膝盖不由自主一弯,就跪了下去,结结巴巴说:"是……是不一样的……"

  他走到殿外,看盛颜的车辇已经远去,再回身走到她的身边,站在她的旁边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突然抬头叫外面的人:"连头都梳不好,实在没用,拖下去什么时候打死了什么时候丢出去!"

  几个内侍立即上来拉住她的双臂,往门外拖去。

  那宫女当即吓得涕泪横流,哀叫出来:"万岁饶命,是……是一样的……"

  尚训示意其他人都先出去,只留下这个宫女。他把绦条上系的玉佩拿起来,问她:"你是否见过同样的九龙佩?"

  那宫女重重磕头,声音在砖地上乓乓有声:"是……奴婢,奴婢曾经在德妃娘娘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所以……奇怪万岁爷是什么时候拿回去的……"

  "你看仔细了,真是一模一样的?"他再把这九龙佩看了一眼,问那宫女,他声音颤抖,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哀苦,一双眼睛里却迅速蒙上了水雾。

  那宫女连连磕头,说:"是的,就放在第二个小妆盒的最下面。"

  他顿了好久,没有说话,宫女也不敢抬头。过了良久,他沉重的急促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仿佛恍惚着,声音飘散在殿内:"你把那个玉佩拿出来,给朕瞧瞧。"

  那宫女忙踉跄着爬过去,将那个妆盒里的东西倒出来,把里面的小格子打开,拿出一个玉佩来,捧到尚训面前。

  他却并不伸手去接,看着那玉佩,他再熟悉不过的。以前,父皇将这一对分给了自己和瑞王,说,兄弟相亲,是皇家之幸。

  兄弟相亲,皇家之幸。

  尚训盯着玉佩许久,终于把脸别开,说:"放回去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喑哑虚脱。

  原来她在宫外喜欢着的人,是瑞王。

  她悄悄藏起的伞,九龙佩,长久以来那些深夜,她在自己身边夙夜幽叹,原来是为着他。

  又想,他的皇兄,既然将九龙佩给了她,对她自然是极重视的,却为何让她来到自己的身边,又力争让她成为德妃?

  难道她在宫里,接近自己,是瑞王的授意?

  他转身出了朝晴宫,不理会任何人。身后的内侍一直追着他,他却越走越快,在重重的宫门中,他一个人疾步远离盛颜住的地方,到后来,简直是在拔足狂奔。内侍惊惶已极,最后终于开口叫道:"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一句声响,尚训才恍如突然醒悟过来,脚步缓下来,站定在某一处白玉阶上怔怔出了好久的神,头顶是雨后高天,白云飞卷如絮,风在高大空旷的殿宇间流动,轰鸣在他的耳畔。

  他良久良久,只说了低低一句:"朕现在……心里,真难受。"

  除此,再没有任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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