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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哦!遇见你们皇太妃了!”舒尔笑了笑,“你是来请我去见皇帝的吧!”

  “啊!皇太妃!”内监愣了愣,继而道,“是……是!皇后娘娘吩咐请您去涵心殿候着,让奴才引您走吧!”舒尔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笑着跟他走了,一路上只听那内监絮絮地说了许多“……还有啊大人,您不要总是‘我’啊‘我’的说话,在这宫里,称呼顶要紧了,弄不好就是以下犯上,要……”

  真舒尔无奈地停了脚步,那内监犹自不觉,仍絮絮地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冷不丁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不由得急得涨红了脸拍着脑袋自责。

  舒尔不忍,走向前去,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正儿八经道,“公公说的这些,本官都知道了。此刻就劳烦公公前方带路,不敢让皇帝等待才是!”说着轻声笑了笑,便撇下他大步往前走了。

  那内监“瞎!”了一声,乐呵呵又跟了上来,絮絮道:“大人您懂啊!那真是太好了!皇后吩咐奴才一定要照看好您,千万不能让您出什么岔子。您知道的……这宫里头……”

  “公公……”

  馨祥宫内,缘亦正伺候着茜宇换装,她见茜宇脸上笑意阑珊不似从坤宁宫出来时的云翳重重,心下也喜欢,因想到方才真舒尔的无礼,不免嘀咕道:“国舅爷也太莽撞了,少不得落人闲言碎语的。”

  “谁又会和他计较些什么!”茜宇说着,回忆那琥珀色温暖的眼神,不由得默默笑了。

  缘亦扶着茜宇在镜前坐下,轻轻地拆下发髻上的钗环,口中道:“说起来奴婢也是第一次见到国舅爷呢,果然是和皇后娘娘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竟生得这样……”缘亦自觉失言,转而道,“当年皇后娘娘行册封礼时,因顶着章家的姓氏,来的便是章候爷家的夫人子弟,奴婢隐隐觉得皇后好生可怜。这些年皇上倒时常请真夫人并两位小姐进宫,渐渐的也饶过这层关系,倒是疏远了章府了。”

  茜宇道:“本来也委屈了悠儿。”

  “主子。”缘亦的神色很认真,“皇上虽然体恤皇后娘娘对幼弟的宠爱,但国舅爷如今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后宫中尚有许多宫嫔比他的年岁还小,他若总这样在宫里乱闯,难保不闹些事端。若礼让人当笑话讲去,皇后脸上岂能好看!”

  茜宇却丝毫没有考虑这么些,只笑道:“真家的孩子岂能有不懂礼数的?何况,真大人又怎会让亲姐姐在宫里难做?缘亦你多虑了。”正说着,小宫女进来禀报,说道:“兵部尚书求见太妃娘娘!”

  茜宇奇道:“兵部尚书何以来见本宫?”又问,“是哪一个?”

  “兵部尚书秦成骏秦大人。”宫女道,“秦大人说是从燕城带了书信来给您。”

  茜宇听闻“秦成骏“,又听得“燕城”二字,不禁立起身来,问道:“秦大人怎么会从燕城回来?本宫回宫也不过两日而已!”

  小宫女诺诺道:“奴婢不清楚!”

  缘亦挥手让她下去,自对茜宇道:“娘娘一会儿问秦大人自然明白的。奴婢这会儿去正殿摆帘子,叫文杏、白梨进来伺候您可好?”

  茜宇摇手道:“不用摆什么帘子了,从前也不是这样的!”说着便坐回镜前,喃喃道,“谁会给我书信呢?又让陈大哥带回来!”

  再到正殿时,金线绣纹的墨绿色鲛纱已高高挂起,茜宇不禁微微皱眉。原来自从章皇后入主中宫,便定下了诸多规矩,即如后庭妃嫔接见外臣毕要用帘纱隔开以示庄重。故此刻即便缘亦不出来张罗,一干小宫女太监也早早地预备下了。缘亦扶茜宇款款升坐,便有小太监朗声道:“请兵部尚书觐见。”

  一个高大的身影安步而来,茜宇的身子微微一动,自从当年秦成骏送驾到燕城后,她已有四年没有见到他了,也不曾知道四年的时间,陈大哥是否过的好。

  “微臣拜见皇太妃,娘娘千岁万安,福泽延绵!”熟悉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生疏。

  茜宇将宽大的袖子拂于膝上,金丝间的摩擦发出细腻的“擦擦”声,她微微呼了口气,口中道:“秦大人免礼,缘亦给大人看座。”

  一番俗礼,两人静静地坐下,中间隔着那层薄薄的墨绿纱。缘亦再进来时,手中已拿着一封朱泥封了口的书信,双手递与茜宇。茜宇匆匆翻看,却不见落款。

  秦成骏道,“德太妃命微臣将信带给娘娘。”

  茜宇的心仿佛从崖顶坠落,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她明白自己期盼什么,也知道,那真的仅仅是期盼罢了。于是将信件复又递给缘亦,缓缓道:“太上皇……他好吗?”

  “太上皇……微臣离开燕城时……”秦成骏顿了顿,面色犹豫不决。

  “太上皇怎么了?”茜宇的神经被吊起,急急问道:“他不好么?伤口又疼了吗?”说着立起身来,挑起纱帘,直直的看着坐上的秦成骏,眼鼻骤红,“他的伤口又裂了吗?”

  茜宇这样突然地出现,让本望着纱帘后倩影的秦成骏始料不及,他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这样木然地看着一身华服的茜宇,可是为何那藕荷色掐丝祥云华服下竟衬出这样苍白的脸孔?只是四年,眼前人,竟变得这样瘦弱。

  茜宇已知自己失态,索性坦然道:“缘亦将帘子撤了吧!与偏殿奉茶,本宫要与大人好好聊聊。”

  “是!”缘亦听闻,自下去打点。

  茜宇脸颊飘红,微微垂首问道:“太上皇他,应当没事的是吧!”

  秦成骏早已站了起来,他双手抱拳,垂首于双臂之间,厚厚的声音响起,“太上皇身体无恙,臣离开燕城时,太上皇也携妍贵太妃微服出游了。”

  “微……微……服出游?”茜宇的笑容是那样凄凉,阵阵的心痛几乎让人窒息,“赫臻,你好……你好啊!把我送回千里之外的皇城,而你……却和瑢姐姐……”

  “太妃娘娘,茶点备下了,请您移驾!”缘亦进来禀报道。

  茜宇深深吸了几口气,笑容僵凝,“大人风尘仆仆,随本宫喝杯粗茶,将歇半刻吧!”说着转身轻拂宽大的衣袖,翩翩往偏殿去了。

  那瘦弱的背影仿佛遇风即倒,竟还那样纤袅稳重,步生莲花。秦成骏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会给眼前的女子带来多大的伤害,他知道他的宇儿是如何深爱着他的丈夫,亦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冒死救出赫臻,可还是没能保住他的一条腿。如果……如果自己再去的早一点,如果动作再利落一点,如果将赫臻安然无恙地救出敌圈,也许如今的宇儿依旧能快快活活地伴着他的丈夫。“宇儿,若知道太上皇如今会给你带来这样的伤害,当初我何苦救他?”秦成骏心中暗恨,紧步跟了上来。他自然不需要知道这四年来在燕城发生过什么,可只要看一眼茜宇的眼神,只要看一眼燕城里压抑的气氛,他就能感觉,就能体会茜宇心中的疼痛。

  此时涵心殿里,真舒尔正恭恭敬敬地听着姐夫的嘱咐,末了叩头谢恩,恭身退了出来。才出殿门,便长长地舒了口气,打开他的象牙折扇,轻轻摇动,继而遮于头顶昂首看天,自言自语道:“好一个春意浓浓的午后,若有清茶一杯,再有青木湖水相伴,定能画兴大起,如果……还能遇见她就好了……”

  “舒尔,怎么还不去丹青阁就任?”章悠儿一袭盛装,姗姗而来,见了弟弟不免神色严肃,她心中自然是疼爱弟弟的,但见他莽撞冒失也不免存了气,想着只有自己冷脸相待才能压得住。

  真舒尔自然聪明,便在姐姐面前恭敬有加,彬彬有礼道:“微臣方听皇上教诲,自觉胜过十年寒窗,故在此驻足回味,只盼能入心入髓,永世不忘。”

  章悠儿心内哼笑一声,亦道:“这般甚好,本宫亦期大人莫辜负吾主隆恩!”说着盈盈走上来,待至舒尔身边,低声窃语,声不入六耳,“好小子,你若敢给姐姐生事,看我饶你!”

  真舒尔垂首暗笑,“那姐姐还留我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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