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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不料唐坰竟把这当成一种蔑视,更加怒气上冲,当下厉声说道:"石越假托祖宗之名,妖言惑众,意图扰乱变法,冀求非份之福,不敬祖宗,欺君瞒上,其罪当诛!其平时在朝,外示清高,内则首鼠两端,执政有过不能面争,故意言于陛下之前以邀宠,此犹小人之心也。又以学校之名,聚朋结党,心怀叵测,使士子聚议朝政,石越实为幕后之主使!又以朝廷重臣而下节结交商人,贿赂内侍,其心尤不可问!入仕三年,于国无尺寸之功,年不及而立,却官至三品,古今无有,此亦石越狡黠深谋所致。陛下不宜受此奸人所惑,应即刻将其逐出朝廷,永不叙用,遣御史穷治其罪,发其奸谋,以绝天下侥幸之路!"

  他这番话说出来,赵顼不由愕然道:"卿未免言过其实。"

  唐坰听到皇帝这句评句,不免心中一冷。他本来是行事冲动之人,未及深思,做出这等事来,这时候更是干脆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昂然质问皇帝:"事到今日,陛下还受石越蒙蔽,臣只怕他日白水潭的学生布满朝廷之日,便是这垂拱殿易主之时!"

  他把这等话说出来,立时满殿皆惊。这分明和石越不两立了。石越立时拜倒,摘下帽子、玉带、鱼袋,把紫色官服脱了,自请处分。冯京、曾布、苏辙以及平时一干和石越交好的人,也全都跪下,力保石越的忠心。冯京本是讲究宰相风度的人,平时行事,绝不激动,这时也不由有些动容,厉声说道:"臣敢以身家性命,保石越对陛下与朝廷的忠心!唐坰狂妄无礼,构谄大臣,分明是想借机求名,此人留在兰台,是兰台之污,请陛下明察!"

  王安石和吕惠卿也不想唐坰居然把话题引到石越要谋反上面去了,吕惠卿心里暗骂唐坰笨蛋,他和蔡确有意无意地对望一眼,两人默不作声。倒是王安石也出列说道:"唐坰此言太诬,石越不失为忠臣。"

  赵顼本来不信唐坰之言,只不过他说得厉害,历来君王,最忌讳的是朋党满朝,有一日石越真要做曹操,他心中也不能不惮。这时见王安石、冯京一齐都说石越是忠臣,那一点点疑虑倒也烟消云散。他是很知道谏官为求一个"死谏"之名,经常会故意夸大其词的,这本也是他们赵家的家传秘法,用谏官爱这虚名的心理,来制衡执政大臣,保持朝内的政治平衡。若是谏官做得过火,便把谏官或罢或贬,安抚大臣。此时赵顼不免故伎重施,厉声喝道:"唐坰,回去听候处分。"竟是把他当廷逐出垂拱殿。

  唐坰冷笑半晌,指着王安石叹道:"王公王公,不料你亦为竖子所误!他日竖子必取公而代之,那时一生事业,付之东流,只怕悔之晚矣。"说完朝皇帝叩了三个响头,缓缓退出垂拱殿,回家自听处分去了。他这么一闹,后来也果真名动天下,不几日自有旨意下来,罢官为民。他却不甘寂寞,典卖家产,又纠集了几个人,在汴京自创《谏闻报》,一份报纸,四处竖敌,被人讥为"反对报",专门以反对石越和王安石、冯京为已任,不料也不是全无市场。

  垂拱殿上,经唐坰这么一闹,赵顼少不得又要温言安抚石越几句。然后便宣布退朝,单单留下王安石、冯京、王珪三相、枢密使吴充、三司使曾布,以及翰林学士石越。吕惠卿见皇帝没有留他,心里满不是滋味,但他也乐得不去沾这件事的边儿,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石越一眼,随班退出。石越却装作没有看见,重新穿上衣冠,静听赵顼说什么。

  这时候垂拱殿上的七个人,便堪称大宋最高权力中心的七人了。

  赵顼目光一一扫过这几个臣子脸上,说道:"诸卿,石越为人,朕所深知,非胡言乱语,侥幸取宠之辈,此事诸卿有何看法,不妨一一直言。"

  王安石见皇帝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当下揖了一礼,朗声说道:"陛下,以臣之见,天道远,人道近,国家大事,岂可寄托在一个梦之上?若是无稽之事,足以贻笑天下。"

  他这番话说得众人深表赞同,便连冯京、吴充,也不太愿意在这件事上站在石越一边。

  赵顼又看了这几个人一眼,说道:"诸卿之意,皆如丞相所言?冯卿,卿的看法呢?"他点名问道。

  冯京迟疑半晌,勉强说道:"陛下,臣也以为单凭一梦而决国事,失于草率,后世之讥,不可不虑。"他在这件事上,很难和石越取得一致。

  赵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把目光移到王珪身上:"王卿,卿意如何?"

  王珪小眼睛眨了眨,义正辞言地说道:"臣之意,则以为以一梦而决国事,失于草率;但若然置之不理,万一真是祖宗托梦,则上则愧对祖宗,下则害死千万百姓。此事当持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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