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新宋·十字③ > 


  吕惠卿脸上闪过一丝夹杂着讥讽和恼怒的笑容,他毕竟城府过人,立时冷静下来,从容说道:"陛下,臣以为,行大事者,当不避艰难。方田均税之法,其要是在防止豪门大户逃脱税役,使地多的人多纳税,地少的人少纳税,让穷苦小民得以休息。石越所说先在福建、江南西路实行,已经大违方田均税法之本意。因为这两路豪强兼并,是天下各路中比较轻的。真正兼并严重,隐瞒不报风行的,是黄河以北诸路直到开封府。"

  赵顼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从石越的口中已经知道。

  石越见皇帝点头,心知不妙,当下朗声问道:"治国如治病,病情严重之处,猛然下药,只怕会医死病人。现在从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积累经验,岂不强过骤然在黄河以北推行?"

  吕惠卿干笑几声,诘问道:"石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现在黄河以外兼并逃税严重,而方田均税法本是对症之药,岂有不在此处实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积累经验之理?各地情况不同,江南的经验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来?"

  这番话说得赵顼频频点头,冯京等人暗呼不妙。须知吕惠卿舌辩之能,朝廷之上,只怕无人能及,司马光、苏轼都是吃过苦头的。这一节冯京等人想到了,石越也想到了。他知道这样辩论下去,只怕要被吕惠卿说得哑口无言,念头一转,改变主意,向吕惠卿问道:"吕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吕大人以为天下兼并隐瞒最重的地方是哪里?开封?河北?永兴军?"

  吕惠卿占到上风,心中得意,见石越发问,不及细想,脱口说道:"开封、河南最厉害,其次是河北。"这本是新党的共识,公开的秘密,但是共识归共识,公然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朝堂之中,果然如石越所料,顿时一片哗然。石越所举三个地方,这垂拱殿中倒有一半以上来自于此。

  石越心中冷笑,继续问道:"既是开封、河南为甚,敢问吕大人,开封、河南兼并土地、隐瞒不报的情况,大致若何?"

  吕惠卿背上已经发凉,他虽然春风得意,不可一世,但是一句话把满朝文武得罪一半,顺便把皇亲勋贵、内侍外戚全部得罪,他心里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这等事,当问开封府、京畿路、京西北路、京东西路的官员。"王雱虽然暗暗幸灾乐祸,但此时却也不能不出来一致对外。

  枢密使吴充厉声道:"此言差矣,吕惠卿判司农寺,这等事情都不知道,方田均税之法,岂非儿戏?"

  吕惠卿悄悄地瞪了石越一眼,心中已是咬牙切齿。不过吕惠卿终不愧是吕惠卿,他揣测皇帝之意,一狠心,便欲将河南河北兼并事实全说出来,做一把名臣。这样一来固然得罪的人不少,但是在新党中的地位和在皇帝心中的印象,都会更加改观,得失之际,其实难说,总好过畏畏缩缩,被皇帝和王安石所轻。吕惠卿很明白,他的一切,都是皇帝和王安石给的,归根结底则是皇帝给的。只要能讨好皇帝,得罪天下人都不怕。他主意打定,正欲开口,不料王安石已经高声说道:"陛下,河南河北,兼并之事,多是勋贵官员之家,而隐瞒不报之田地,数以千万计。若要厘清田地,按地征税,则河南河北,将是最困难的地方。吕惠卿、石越所说,大抵便是此事。"王安石不怕得罪人,不过见吕惠卿不能果断的表态,心中忍不住有一点失望。王雱见他父亲如此,暗暗气得直跺脚。

  赵顼本是聪明之主,加上石越给他点透了许多东西,内中情况,一眼即明。当下朗声说道:"朕要做励精图治之主,就不能畏事不敢作为。河南河北诸路,不论谁家,田地一律要厘清。丞相与诸臣工勉力而为。方田均税之法,朕意仓促间不可全国推行,先在河南河北陕西诸地试行。"

  吴充和冯京对望一眼,暗暗叫苦,正要反对,突然一个内侍急冲冲走到皇帝身边,高声拜贺道:"恭喜官家,王贵妃娘娘诞下一个公主!"

  其时赵顼生的儿女差不多有四五个,结果四个男婴全部没有能活下来,两个女婴也只有向皇后生的延禧公主存活,子嗣来得如此艰难,便是生个公主,也让人高兴了。王安石立即率群臣拜贺,吴充和冯京纵有再多的话,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石越回到府上,便连忙准备贺礼,让人送进宫去。他知道古往今来,许多名臣就是栽在一些小人手上,因此这些细节之处,一点也不敢怠慢了。

  果然赵顼对这个女儿特别看重,破例在她出生第二天就赐封号"淑寿公主",特意加上一个"寿"字,为的就是这个女儿能够平平安安长大。顺着这个喜事,朝廷百官各有赏赐,而石越和吕惠卿竟然同时博到大彩头--皇帝竟然拜石越为翰林学士,而吕惠卿也加天章阁学士。

  自有宋以来,升官从未有石越这么快的。翰林学士号称"内相",他这一入学士院,不知道羡煞多少人。人人都以为石越不过是步王安石的后尘,做到参知政事是早晚间事了。这么一来,到石府来道贺的人竟不知道有多少,几乎把门坎都踩烂了。石府门前两棵大树间牵了一根绳子,为的是平时有人来拜访,就把马系在那绳子上,这一两天间,那绳子上都满满的系满了马。他赐邸这边比不得王安石府所在的董太师巷宽敞气派,因此停的马车竟从石府门口排到巷外……石越对这些应酬不胜其烦,一回府就干脆躲在书房里装病,有客人来全由潘照临和司马梦求接待。

  其实石越也有他纳闷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在通过方田均税法之后,他暂时卸了检正三房公事的差使,皇帝让他"权同判工部事兼同知军器监事",负责军器监的改革,而吕惠卿虽然依然顶着知军器监事的名头,皇帝的意思却是让他把精力放到司农寺那边,主要负责协助王安石推行方田均税等新法。因此石越这个翰林学士,反倒不是两制官,实际上也不进学士院当值。他这一点上就犯了迷糊,不仅是他,连潘照临和司马梦求也一样糊涂了--赵顼若只是想加个学士衔以示恩宠,那么这么多馆阁学士可以加,不必非得加个翰林学士;若是想循王安石的例,做翰林学士然后就进中书做参知政事,这时机未免又有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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