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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轰隆一声。

  一道惊雷霹下,刘盈整个人,忽然从头到脚,冷到了极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狮子竟阴戾决绝到如此地步。

  天下苍生,只如蝼蚁?!

  她的拳,忽然死死地捏在掌心,眼底拢上了一层阴霾,似化不开的乌云,冷冷盯着眼前的少年男子。

  “我喜欢的胡荼,已经死了。既如此,你自己独享这天下吧。”

  一句话,轻飘飘地吐出,比风还轻,一晃在雨声中,消散不见。

  胡荼心底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了揪,忽然莫名地慌乱起来,他厉声道:“胡说!”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十四岁的刘盈似笑非笑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死,生老病死,何其寻常……我不会怎样。我只是会陪他一起。”

  他身体忽然有些发冷,仿佛要确定什么一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疾声道:“你说过纵是我死了,你也不会!”

  刘盈挣开胡荼的手,静静道:“二少。身体上的病,我能治。可你心结那么深,病入骨髓,便是我熟读西丘所有的医书,也医不好你的心病……我说过,一旦认定,绝不更改,但若是你自己要放开我俩的缘分……”

  说这话时,她心中说不出的痛。

  胡荼浑没了朝堂上冷厉的作风,他心中涌上说不出的寒,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但自己无法阻止。

  风带着大雨打在他清美的脸颊,生疼生疼。

  他哑声低吼,“夫子,你承诺过我!”

  你承诺过纵是我死了,你也会好好地活着!

  否则,我岂敢娶你,岂敢贪恋这一生中最温暖的瞬间。

  血流渐渐涌上脑海——

  他满目猩红,全身的力气都几乎撑不住身子的重量。

  ——我只愿你拥有清风明月,能够快快活活地活着!

  ——我只愿你畅意江湖,不为任何人而驻足,不会伤心!

  ——像……我这样一身痼疾心理黑暗的人,怎配拥有你的喜欢?

  ——没有我,夫子能活得何等畅意。

  ——我,宁愿死,也不愿拖累你……

  胡荼心中撕裂似的痛,体内似有一股戾气冲破了极限,他目光如狼,狠狠盯着刘盈,似要得到她的肯定。然而,刘盈眼中一片死灰颜色,看胡荼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胡荼终于被这样的目光吓住了。

  “夫子!”

  他大声喊着刘盈,可后者转身离去,竟是丝毫也不留恋。

  胡荼从没一时像现在这么害怕,他顾不得其他,猛地冲入雨幕,不顾刘盈的挣扎,像个迷路的孩子,抱着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不要离开!夫子,你的胡荼没有死。这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只要你在,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不管!夫子,不要走!”

  少年男子的哭声,在雨中那么悲恸。

  他紧紧抱着她,好像她一走,就会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十九年来的重负,终于在这一刻压垮了少年绷紧的神经。

  从小在娘胎中便带病出身……

  四岁时亲眼看见姐姐将自己藏起来,被乱刀砍死……

  病痛缠身,偏偏要以身喂毒,来避免自己一不小心莫名其妙地死掉……

  十六岁颠了伦理,得一夜风流,却换来所爱那人对自己避如蛇蝎……

  这些年来,他如履薄冰,处心积虑,步步惊心,只为复仇。

  然而这一刻,她不喜欢!

  好,那么他可以放弃!

  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他哭得那么伤心,仿佛要将十九年来所有的不顺与痛苦,纷纷哭出来。外人看来的风光,也不过薄薄一张纸,一捅即破。

  表面的光鲜下,却是一刻满是疮痍的心。

  刘盈挣了挣,终于反身抱住了恸哭的少年男子,她的眼泪忍不住一滴滴流淌,在雨中,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雨。

  这一场宣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质。

  双唇相接,躯体纠缠,气温在大雨中急速地上升。罗衫一件件褪去,回归最本源的一切,两具年轻的身体在大雨中胶合在一起,急切地需要着彼此。一场爱欲,让心思回归到最原始的萌动,让一切的伤痛纷纷剥落——

  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女子温暖的怀抱下,心中的沉重枷锁忽然间支离破碎。

  “夫子,我不要这天下,我只要你。”

  他在她耳边呢喃,声音再次湮没在那场激烈的情欲中。

  尘埃,落定。

  庆远八年,秋,明王挂印而去,不知所踪,云皇苦寻未果,遂授杜少远入值内阁,开始亲政。

  东夏臣民议论纷纷,但没有人知道已临皇位就只一步的明王为何放弃了整个江山。

  三月的某天,暮色四合。

  走在蜿蜒的小路上,绿衣的清秀女子披荆斩棘,砍掉了大片大片的杂草,终于在一片废墟中,寻到了几被树林湮没的小院子。

  “到了,就是这里。”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女子笑眼灿然,软声道:“十四岁前,我就住在这里的。”蛛网纵横,灰尘簌簌地往下落。

  那女子眨眼就闹了个小黑脸。

  少年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悉心为她擦掉脸上沾上的灰尘,轻语道:“能住在夫子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很欢喜。”

  “快收拾收拾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刘盈忽然问了一句。

  “二少,我的身世,当年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什么身世?”

  “十四岁以前在教坊学习,花名幽篁。因着心思聪颖,名震当地,在庙会上得了岐州胡夫人的眼缘,把我从教坊中赎出。而后教胡家的小少爷识文断字。二十一岁,这般半老年纪,竟与自己的学生有了露水姻缘。二十四岁出岐州,入天封……”

  刘盈还记得宁王当初念了这么一段身世,让自己荒诞之余,又觉好笑。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身世?

  她说这话时,两眼亮晶晶的,宛如星辰,染了红晕的脸蛋,就像苹果一样可爱。

  胡荼忍不住意乱情迷,他的大手贪婪地伸进了她的衣襟,攻城掠池,懒懒道:“倘若不是这番手脚,你以为你研习了十年西丘文字,能够活到现在?”

  “那露水姻缘,你怎么就不遮掩一下!”

  小刘夫子怒了。

  回答她的,是胡荼柔软的唇,紧紧封住了她的嘴,吻得头晕目眩。

  顾不得院子那么久没有住人,尘土纷飞,双影交叠在一处。

  小狮子轻轻咬着她的耳,灼热的呼吸喷在上面,气息微微带喘,“夫子,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是最漂亮,最聪明的……”

  “为什么总叫我夫子?”

  “叫了十年了,每当我想叫你名字,你总会不理我。我始终怕你不再理我,这习惯便一直到现在,都改不了……”

  声音渐小,春意无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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