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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知道她自一坐上马车开始,便保持身躯不动,尽量减少衣物的摩擦,但既是祭祀大典,又怎么能不磕头受礼,颂经合十而唱?

  她的异样,已引起了其中一位司仪长老的注意,在我们周围团团而转唱喏领经之时,便不时地不顾礼仪地打量她。我暗自留意,心想正如夏侯辰所说,打草了,才能惊蛇。

  所有的一切,便要在今日祭祀典礼之时完结。

  香烛燃烧的味道愈浓,我已然微微感觉香熏得有些刺眼,“初献礼”已接近尾声。接下来便是司仪们准备“亚献礼”,而我们则由人领着去小禅房略事休息。我由素秀扶着从蒲团上起身,只略感疲惫而已,而皇后,却几乎由两名侍婢拖着才起得身来,夏侯辰看见,便皱眉道:“皇后,可否身体不适?”

  她摇头,勉强作答:“臣妾跪得久了,脚便有些麻痹了。”

  夏侯辰便道:“下面的仪式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朕再不能让百姓看笑话了。”

  我见到皇后面孔煞白。她自是知道夏侯辰潜台词的意思,他的头一个皇子已让天下人看了一个笑话。虽无实证,但大家都知道一切源头便是皇后。若皇后再出差错,便会让他忍无可忍。

  即便她是本朝最盛的世家出身。

  可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控制自己的笑容,是否也能控制由药物制造出麻烦来的身躯?

  我上前笑道:“皇上请放心,无论怎样,皇后娘娘都不会在此等重要场合有所差池的。”

  她闻此言,眼神颇淡地望了我一眼,道:“若臣妾出了什么差池,独留妹妹一人在此,臣妾恐怕妹妹撑不下去。”

  我垂手而立,“那是自然臣妾从未敢有此妾想。”

  夏侯辰便带头先走,“这样便好。”

  我们被带至侧厢房休息,今日的“初献礼”便算圆满完成。因祭祀期间仍须不吃荤腥,太庙便准备了精美的斋食给我们。

  佛手三丝,兰花金针,如意豆腐卷等摆了满满一桌,桌上虽无荤腥菜看等特有的香味,却也清新淡雅,颇花了太庙主持一些心思。因身着冕服,广衣大袖,行动不便,便有宫婢试吃之后用银筷将食点夹入我们面前的盘子。当用膳之时,自有宫婢帮我们拢起袖子,以免弄污了服饰。

  身上的冕服头饰,要到晚间才能取下,重虽重,但一切有人侍候,倒也不是太麻烦。

  只是皇后坐卧不安的样子让人看了感觉好笑。她既是一国之母,自当保持端庄模样,行走时腰杆笔直,裙据不动,坐下之时便要端行正据,但我看她虽勉力保持着在凳椅之上的形态,却眼角微抽,显是忍得很辛苦。

  我便向宫婢道:“皇后娘娘一向喜欢吃笋类,这佛手三丝中掺有笋丝,想来是皇后娘娘喜欢的,央了给她罢。”

  宫婢央了笋丝放入皇后的盘内,她便谦和地笑道:“多谢妹妹了。”又问夏侯辰,“皇上喜欢吃什么?”

  夏侯辰便指了那媒兰花金针,道:“这道菜菜名儿好,菜式更是朕喜欢的……”

  她便喜道:“让臣妾夹了给您。”

  原本她不必做此举动,自有宫婢代劳,但她既说了,便有宫婢上前为她拢了袖子。我张眼一瞧,广袖遮挡之处,可看见她手腕之上有一道道浅红的挠痕。她似有所觉,手一缩,那一道道浅红的挠痕便又被广袖遮住了。

  她夹了一筷子兰花金针,欲站起身来走到夏侯辰的身边,却不知为何,手一颤,筷子一松,那筷子菜跌在了菜盘子里,散得四周围都是。

  我心中暗笑,另夹了一筷子给夏侯辰,“皇上,还是臣妾来吧。皇后哪里做得了这等粗活?”

  夏侯辰便浅浅一笑收了,“还是你这粗使丫头合朕的心意。”

  我便倚在他身边扯了他的袖子,“皇上,瞧您说的,臣妾既是粗使丫头了,那皇上岂不是粗使长工?”

  我拿眼暗暗观察皇后,却见她脸上忽青忽白,一时僵在了席间,筷子犹举在半空之中,良久不曾放下。

  我知道夏侯辰在逼她,逼她撕了娴雅的姿态,逼她采取行动,逼她忍无可忍!

  用不着任何言语提示,我便与夏侯辰配合了起来。

  她忽地道:“皇上既有了妹妹,想必用不着臣妾侍候了,那臣妾便去禅房呆着,念佛经以求上苍保佑我朝,皇上您看可好?”

  我忙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您请放心,皇上有臣妾在身边,必出不了什么差错,皇后若是累了,便去禅房休息吧。”

  她终于由身边宫婢扶了出去,没有她坐在席间,夏侯辰便屏退了下人,在席间沉默了良久方道:“朕所做的一切,你可明白?”

  我点头道:“臣妾一切皆明白,臣妾会助您达成心愿!”

  他手里拿了一双筷子,听了我的话,忽地将那双筷子丢在了瓷碟上,瞪着我,“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我见他又闹起了别扭,朕也不说了,还“我”了起来,不明所以地也瞪了回去。

  他刚才丢筷子的力气甚大,弄得桌上的菜肴东飞西溅,佛手三丝便有几根飞到了兰花金针上边,很是不妥。

  我迷惑道:“皇上,您所有的一切臣妾皆明白的呀,所以臣妾才会帮你。你所作一切皆为了铲除佞党,臣妾难道说错做错了吗?”

  他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广袖甩在凳椅之上,差点把凳椅给拖倒了。我忙跟了过去,虽然穿了如此的衣服走得不快,倒是在他出门之前问了一问:“皇上,您是这意思吗?”

  他回眼一瞪,目似冷光,没理我,走了。

  等我赶到门边,却见他宽袖大氅地走在木制的长廊之上,康大为躬着老腰在后面跟着,边走边劝说着什么,隐隐传来凡句:“皇上……您又跟……?”

  我心道,伴君如伴虎,如是而已!

  一连走了两个,剩下的我自己吃!

  当晚便睡在了太庙之中。皇室庙宇自是不同凡响,屋字众多,早派人详加排查打扫干净了,铺上了锦被,台凳皆铺上绣品。太庙房宇建筑本属精良,虽与皇宫不可同日而语,但也属上乘之作,加上太庙树木参天,幽静异常,自有和皇宫富贵不同的气氛。

  将身上的冕服除了下来,再除了凤冠头钗,穿上便服,用太庙的井水煮水沐浴,倒带了满身佛香,素秀解了我的头发,帮我轻轻地梳着。我闭目养神,心里想着白天的一幕,心想这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明机智的人了,可每每到他面前便碰了壁,难道我领会他的意思领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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