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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嫣儿脑海中忽然划过了这一幕,她轻轻巧巧的站在嘉靖身侧,细声道,“说来也奇怪,臣妾到想起一件事来。之前的张淑妃娘娘本是景王的亲姑妈,今日不知何事,淑妃姐姐竟然在冷宫中寻了短见,一头撞死了。”

  “此事当真?”嘉靖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往一旁的泰福望去。只见泰福深深的点了点头。

  嫣儿悲戚道,“淑妃姐姐一直身子骨硬朗,平日里人又开朗,怎么会突然寻; 短见,臣妾实在想不通。今日是陛下的寿辰,臣妾本不该说这些的。但臣妾想,兴许是淑妃姐姐得了什么消息,心知今日会被牵连,这才寻了短见的,望陛下为淑妃姐姐做主。”

  这话无疑是坐实了景王与此事有关。嘉靖目中阴影更深了些,果断道,“传朕的旨意,将载圳废为庶人,无朕的命令,终生不可离封地半步。”嘉靖一口气说完这些,一旁的侍卫内监哪敢马虎,赶紧纷纷去传旨。

  “父皇,严蒿老贼窃国,久有不臣之意,这事该是他一人所为,不可冤枉了四弟。”裕王膝行几步,望着父亲恳切的求道,“儿臣,儿臣以性命担保,四弟并不知情,不会做出这样不孝的事来!”

  “不用说了,传旨吧。”嘉靖无力的摆摆手,一瞬间彷佛又苍老了十岁。他仔细的端详着眼前一脸恳切的儿子,勉力带笑道,“父皇老了,以后……以后……你要好好替父皇参谋国事……这江山……江山社稷……迟早是你的。”他说着勉力闭上了眼,浑浊的老泪却已夺眶而出,最后一句兀自不可闻,“你四弟年轻无知,但到底是你的同胞兄弟。以后他就在自己的封地上,安安心心的做个平头老百姓好了。你……你也莫与他计较……”

  安媛远远瞧着,却听不清他们父子的对话。只见裕王的肩膀徒然一缩,重重的磕了头去,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昔日繁华富丽的永寿宫被烧毁之后,原址上重建了一座更加富丽堂皇的豪华宫殿,宫殿落成那日,臣子们请嘉靖来定名,谁知嘉靖悬腕良久,仍在皓白的宣纸上重重的落下“永寿”二字,众人皆是愕然。大抵这也是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皇帝心声吐露,他这被子炼丹修道,求的就是个长生永寿,可无论吃了多少的丹药,仍然抵不过自然的力量。

  嘉靖皇帝的病势日益严重了,自开春后,他一次朝也没上过,每日里缠绵病榻上,渐渐连睁眼视物都有困难。国事一概都交给了裕王处置,裕王府的侍讲学士高拱在首辅徐阶的推荐下,也顺利进入内阁,官拜文渊阁大学士,至此嘉靖朝的权相严嵩一党在朝中根基完全铲尽,然而这一切嘉靖早已无从只会了,整日里只有过去的妃子和太监在身边陪着他,永寿宫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霾的意味。

  裕王处理政事繁忙,没法日日照料在父皇的病榻前,边让陈氏与安媛带了幼子翊钧,终日伺候在永寿宫中,洗碗牙牙学语的孙儿能给年迈的父亲带来一丝生机。

  立夏那日,蝉虫在窗外嚷个不停,淡淡的阳光透过殿阁照射在无影的金砖地上,老皇帝猛然睁开眼睛,含糊的叫道,“圳儿,圳儿回来了。”嫣儿与陈氏正在一旁打扇,倒是被惊得一骇。带听清了他说什么,嫣儿便柔声劝道,“陛下宽心,四王爷在德安封地过的好好的呢,并没有回来。”安媛正抱了孩子侍立在一旁,翊钧还不会说话,被吓的嚎啕大哭起来。陈氏又是哄小孩又是招呼宫人来,百忙之中微微一瞥侍立在阶下的卢靖妃,却见她不敢放声,只是偷偷拭了拭眼角的泪。

  老皇帝看清了是嫣儿,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唯有蓝真人留在身边,老皇帝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刚刚此噩梦中醒来,额上全是汗水,浸的花白的眉须也都是汗意,喃喃道,“道玉,道玉,朕真的看清了,是圳儿……圳儿……还有方皇后……张淑妃……他们都来了,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在怪朕。”

  老皇帝用一种近乎宠溺的信赖口吻和蓝真人说话,他们只见仿佛贯连着一条看不见的暧昧丝线,蓝真人旁若无人的反握住他的手,洁白如玉的面上闪过一丝魅惑的神色,口气亦是柔和而大胆的,“陛下,您忧心过甚了。他们都是您至亲至近的人,就像贫道一样……就算为陛下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又怎么会怨恨您呢?”

  嫣儿的面上流露出一丝羞辱与厌恶,便连卢靖妃的面色也是难堪的。安媛偷偷的觑了一眼陈氏,只见陈氏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毫无知觉的念着佛号。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声奏报,遥远的声音清朗而又熟悉,“启禀陛下,四王爷薨了。”嘉靖一愣,仿佛还没有听清楚,追问了一句,“你说圳儿怎么了?”

  安媛听了这声音,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却见那人静静的站在门外,身形清健,青衫如旧。如同乍见死人复生,她的眼眶瞬时便红了,抱着孩子的手顿时觉得有千斤之沉,只听他依旧稳稳道,“启禀陛下,庶人朱载圳因病不治,已然亡故。”卢靖妃在旁听得清爽,凄厉的喊了声“我的儿”,双眼翻白便晕了过去。

  嘉靖怒极反笑,抓起床头的一兵檀木三镶的翡翠如意猛地掷了出去,怒喝道,“你是何人!敢编造这等谎话期满朕!”

  眼见那柄如意劈头便朝面门袭来,可这是皇帝威怒之下扔出的,躲开便是死罪。他心里苦笑一下,身子连晃也未晃,依旧镇定的禀报道,“臣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不敢期满陛下。臣刚刚从德安赶回京城……”嫣儿本已退到大殿之下,见此情急之下,她飞身扑了过去,堪堪挡在了张居正的身前。

  “嫣儿!”安媛与张居正同时失声惊呼,再去拉扯她已来不及,翡翠最是坚硬之物,重重的击在了嫣儿的额上,顷刻间血流如注,一张如花的芙面上褪尽了血色,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张居正不敢去扶,一怔间安媛早已冲了过去,搂住嫣儿焦急的喊着太医。

  嘉靖的目光幽深,嘴唇发抖,连说了句话,“好,好……你们……你们”他目中含泪,脸色焦黄,扶着床沿猛烈的咳嗽起来,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接着一口痰堵到了气管里,他粗重的喘了几声,却没再喘上来气。侍立的宫人们刚刚扶起卢靖妃,此刻又都冲到皇帝的病榻前,手忙脚乱的传着太医,一时间宫里乱成了一团。

  安媛扶着嫣儿被挤到角落里,此时却没有人再顾得上她们,孩子还不会说话,被吓得嚎啕大哭,小脸都憋得通红。安媛瞧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手挽扶着嫣儿的手还要护住孩子往旁边退让着,此时人不断的涌进来,她站立不稳快要摔倒在地上。

  忽然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在身旁,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托住了自己。安媛低声道,“谢谢你……天可怜见,你……你还活着。”张居正却来不及回答她,伸指点了嫣儿几处穴位,好不容易血才止了住。他这才抬起头来,满脸疲惫之色,已然关切道,“你顾好嫣儿,把孩子给我。”

  说来也奇怪,孩子一落入张居正的怀中,瞬时就止住了哭声,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可是却咬起手指好奇的打量起他来。他也微微一笑,顺手逗弄的捏了捏孩子的面颊。安媛又是惊奇又是诧异,她忽然觉得背后有道目光向自己投来。她心神不宁的回过头去,不远处只有陈氏依旧垂目念着佛号。

  一片慌乱中,猛然听到秦福尖利的声音适时响起:“裕王到!”

  人群忽然立刻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畏惧裕王的威严,黑鸦鸦的跪了一地。安媛还在发怔,一旁的张居正一拉她的衣袖,拽着她也跪在地上,裕王四面环视了一周,安媛只觉得那目光直直的穿过人群落到自己身上,她心中一懔,身子伏的更低了些。

  身旁的太医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裕王快步的走到父亲的病榻前,深深的跪了下去。身后的首辅大臣徐阶抚了抚长须,悲戚的转过身来,已是目中含泪道,“大行皇帝驾崩了。”

  大殿内一片肃穆,众人心中拿捏不准,不知是该放声举哀还是该磕头恭喜心皇帝的即位。在尴尬的冷寂中,个中偶有头发花白的年老太监侍女们,恍然想起四十五年前,也是在这间大殿里,年轻的武宗皇帝在卧榻上去世的情景。

  “王爷请节哀,先颁布大行皇帝的遗诏要紧。”徐阶扶起了哀戚不止的裕王,轻声说道。裕王点点头,“但听先生吩咐。”

  徐阶此时方才拿出内阁首辅大臣的做派来,他接过秦福早已密封好的漆金木匣,镇定的打开,拿遗诏的手居然微微有些发抖。此时所有人的目光东欧不约而同的汇聚在他身上,人们都焦急的听着刚刚死去的大行皇帝最后的遗命是什么。

  这份遗诏是嘉靖皇帝口述,徐阶亲自起草的,此时他再度打开,看到自己熟悉的字迹,心下仍然不免有些激动。在大行的皇帝面前颁读遗诏,这是一个臣子位极人臣的至高荣誉,便连即将即位的天子也要臣服的跪在他脚下,心惊胆战的听他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这一刻,徐阶感受到无尚的荣耀,他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有些遗憾,从今往后是不是再也无法逾越这样的人生高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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