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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安媛乍然看到那道影子,猛的便推开了那个怀抱,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而他直了直身子,一瞥眼已是看到门框处的青衫身影,淡淡的苦笑浮上唇边,很快又化得无了,“张先生来了?”

  铃儿服下了药,果然面色恢复了许多。他虽然还不会说话,却是大大的眼角微眯着,小脸上淡淡浮现出一个惬意的表情,看上去爱煞了人。安媛忙碌了这几日,终于放下了心。

  张居正又为铃儿诊了一次脉,点了点头,示意无恙了。他踟蹰了半晌,忽然转眸对着安媛斩钉截铁的说道,“明日,我来接你出宫。”

  未曾想到他会当着人这样说道,安媛反而脸上有些红,不敢去看旁边某些人铁青的脸色,她深深点了点头。又见铃儿睡的熟了,她如释重负的送走了屋里的人,独自搂着铃儿睡下。

  ***

  迷迷糊糊的睡到后半夜,她忽然被铃儿巨大的哭声吵醒。慌乱中醒来,却见铃儿瞪着眼哭的满脸通红,四肢都在抽搐着,声音都喊得暗哑了,小脸皱成一团,那必然是忍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这病势来的斗转直下,她安全乱了手脚,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大声叫着紫燕,吩咐她速去请张先生来。

  孩子哭到嘶声力竭,终于没了声音,她只觉得孩子的身体在怀中一点点变冷,就像做梦一般。

  张居正赶到的时候,急急的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已是赫然色变。安媛缩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他一连换了七八种手法为孩子诊治,只觉得一颗心全然都揪了起来。

  终于,他把孩子平平的搁在了床上,抬起眉来,满是哀伤之色,“安媛,节哀吧,孩子已经没救了。”

  春天本该是冰雪消融,万物盎然有生机的时节。然而这一年还没出正月,宫里红绸布的灯笼帘子却一夜之间尽被揭去了,待到黎明的时候,当第一缕阳光射入的这座巍峨巨大的城池中,所有的一切金碧辉煌此刻都被覆上了一层惨白的丧布。

  铃儿去世后这些日子,安媛一直仍旧住在自己那间屋子里,她始终都没有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常常觉得铃儿仍然还在身边,只要自己轻轻俯身去摇篮中抱起,他便会咧开小嘴甜甜的笑着,语声含糊的唤自己一声阿娘。她一滴眼泪也没落,却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不过今日的功夫,人也瘦了一大圈。一直陪在她身旁的紫燕,隐约觉得安媛的状态有些不对。她亦不敢如何劝说,只是变着法的打听些铃儿身后丧仪的事情,絮絮的说给安媛听,只盼能唤起她的清醒。

  皇太孙不足一岁就夭折,宫内尽皆哀恸,一时间各种传闻也在悄悄蔓延开,有人说皇长孙天生体弱,受了一点点风寒就转为沉疴而亡;有的人说皇长孙原本体格健壮,这次是感染了宫外流行的时疫而夭亡;更有一种离奇的说法,却说皇长孙乃是中了神秘的西域奇毒,无药可解而亡。听着紫燕怯生生的说着这些,本来默无表情的安媛,唯有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眉毛忽然皱了一皱,仿佛敛起了许多恨意。

  其实还有许多传闻紫燕没有敢说,譬如铃儿去世之后,张先生当晚就被锦衣卫带走了,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是被关在哪里。紫燕知道了不免会有些担心,这些事会不会也牵连到李夫人身上?可事实却是,自从铃儿故去后,安媛就仿佛被所有的人都遗忘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人来找过她,当然,她也丝毫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

  哀伤过度的嘉靖皇帝,一日之内仿佛老了十岁一般,再也无力为自己的孙儿操办丧事。反倒是刚刚面临丧子之痛的裕王表现得格外坚强,亲自主持了整个丧事的置办。临到出丧前那天,他破天荒的来到了安媛的屋子,眼前依旧是收拾得温馨而整洁的屋子,就连屋里的那个消瘦的女子也依旧穿着洗的干净的旧衣裳,这一切都还是半个余月前的样子,只是不知不觉的,却有什么似乎都改变了。

  “茗……安媛……”他轻轻的叫她,不自觉的拢了她的手,人却向前靠近了些,有些心疼的皱了眉,“这些日子忙得都没有顾得上来看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一切可都还好?”

  “还好,”她清清静静的略一颔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忽然又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晴光潋滟,“张先生现在可好?”

  “你倒是消息灵通的很,”裕王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叔大被投下狱的事,这内廷之中恐怕都没几个人知道。”

  安媛清澈的眼神只是冷冷的瞧着他,“臣妇只是想,最后陪伴在皇长孙身旁的,只有张先生和臣妇二人,若是张先生下了狱,恐怕臣妇也脱不了干系。据说如今宫里主事的正是裕王爷,那么还请王爷一次的下了圣旨,把臣妇也一并抓到狱里去来的爽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很快敛了笑意,生硬的说道,“父皇起初很是震怒,要把叔大投到狱中去。我和几位朝臣一起力保了叔大,如今父皇的气渐渐消了,昨日已经把叔大放出来了,想来应该无事的,你尽管放心吧。”

  “那就好,这事原本就是无辜牵连了张先生。”她听了他的解释,答得却是干脆,“既然如此,我也有些倦了,要歇息了,王爷请回吧。”

  无辜。这两字的语调不阴不阳,又被她刻意强调了几分,听到他耳里着实有些刺人,他忍不住怒气有些上升,“我这些日子忙的足不点地,一得了空便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凉凉的顶了一句,“铃儿原本就是你名义上的长子,他小小年纪死的不明不白。你为他奔忙丧事还有什么不对么?”

  他的脸色瞬时煞白,气的嘴唇亦有些发抖。安媛侧过身去,不去看他,却听他的声音甚是低沉,“你是怪我没有去追究害死铃儿的凶手么?父皇平日里多是宠幸段妃,段妃心思缜密,也未尝没有给自己铺好了后路。如今铃儿已死,宫里实在不能再掀起波澜,更何况父皇年事已高,也再经不起什么打击了。”

  他骤然压低了声调,无不苦涩的闭上了眼,“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安媛默然无语的从铃儿昔日的摇篮里,拣出一串小小的彩石风铃,轻轻用绢布擦拭着。略一碰动,风铃便会铮铮作响,很是好听。是了,他们是父子,是亲人,再也亲不过的骨肉之情,又怎能强人所难?她瞬时心中一片冰冷。

  “明天就是铃儿出殡的日子了,依着父皇的意思,铃儿虽然身份贵重,到底年纪还小,便按照郡王的礼数下葬,随葬到永陵去。父皇说他百年之后,地下有个孙儿相伴,一老一少也不寂寞。”他转述着父亲的话,忽然心中有些酸苦,父亲平日里对待他们几个兄弟从来都是非常严苛,从来不苟言笑,但唯有这次在对孙子上,终于显出了几分舔犊之情的老态,却格外让人觉得凄凉。他默默地愣了一瞬,续道,“你若是明日里得空,也一同去看看吧。”

  安媛转过身去,用很小的声音说道,“这串风铃是铃儿平日里最喜欢的,明日里也让他一起带走吧。”

  她的声音里不知不觉的带了几分呜咽。他细细的看着她面上哀楚的神色,忽然轻轻搂住了她,温热的胸口瞬时给了她许多暖意。

  她到底还是撑不住了,呜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铃儿……铃儿还那么小,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他怎么会就走了……”

  “不要哭了,”他轻声的安慰着,也动了感情,“人生本就是会有许多遗憾,铃儿的一生虽然短暂,可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位母亲,他也是幸福的……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不要再糟践自己了……”

  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不要流泪,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滚滚落下,很快把他胸前一大片衣襟都浸湿了。她慌忙要拿帕子去擦,便将手里的风铃搁在一旁。

  他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接过那风铃细看,只见十来块彩石都是一般大小,每块上面都刻着一个小小的娟秀的字。他越看越奇,仔细读来,串起来竟是两句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他心中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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