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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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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她推开了内室的门,一道青竹的碧帘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内室原本是条通透的长廊,嫣儿喜爱这里四季凉爽宜人、风景绝佳,便叫人把这长廊隔开成间内室,搬了个巨大的紫藤卧榻于此,两壁都装上了葡国供来到大水晶做窗,里面挂上细密的竹帘,略一掀开就能看到太液池的景致,室内装饰满了奇珍异宝,每到夜里盈盈有光宛若仙境。两边通道做成了两扇门,一扇通向内斋,一扇通向外间。 此刻安媛就站在内斋的门口,只见内室的窗子都是闭着的,然着一股浓浓的熏香气味飘出,香气中依稀可见四壁空空荡荡,除了紫藤卧榻摆在原地,房中再无余物。靠着床边的紫藤卧榻上,坐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宫装女子,仰靠在榻上合目安睡,手上的书卷掉在一旁,姿态娴雅安静,在若有若无的烟雾中垂暮低眉,唇边似还眷着一层苦意。 安媛静静在竹帘外看了许久,眼眶红红的,怕要坠下泪来,她正待过去招呼一声,忽然另一侧通向外间的门口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青云宫庶人段氏出来接膳。”安媛听这声音熟悉,似乎是原来在青云宫伺候的内侍孟冲,赶紧隐身在门口,生怕被他发现。 孟冲大声喊了好几遍,紫藤卧榻上的嫣儿方才惊醒过来。她不紧不慢的起身,素缎百褶裙很是宽松,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吗,看不出身形。她仔细的对着镜仔细收拾过一下仪容,这才姗姗去开门。安媛有些心酸的看着她,不过一年的功夫,嫣儿的脸却消瘦的更小了,下巴尖尖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一个漆木的旧损黑子,里面不过是一碗糙米饭,上面堆着些馊了的隔夜饭菜。孟冲不耐烦的把食盒丢给她,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着刺耳的话离去。嫣儿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甚至连娥眉都未敛一下,她身形有些迟缓的走回紫藤卧榻,轻轻把食盒放在紫藤卧榻边的木几上,拿出洗净的筷子便开始细细嚼咽。 一股饭菜馊了的味道飘了出来,在满室的檀香中格外刺鼻。安媛再也忍不住,冲进屋去夺过筷子,抱着嫣儿失声痛苦。嫣儿仿佛是做梦一样,失魂落魄的看着安媛,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嘴唇急速的抖了几下,说到,“凤花?” *** 时空瞬间凝固住了一般,只有室内淡淡的如清风流泻的烟气弥漫。 “我如今不是凤花了,我是安媛。”安媛眸中浮过一丝难过,却不愿让她看到。她侧过脸去,伸指在积尘的榻边轻轻书写了“安媛”二字,心中捱不住的感伤泛上,然而再回过头来时神色却是如常。 嫣儿仔细看着那两字,嘴中晶光一闪,如枯木死水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光彩照人。忽而她像想起什么一样,大是恐慌的握紧了安媛的手,脸上流露出一丝慌乱,似要把她护在身后一般,急切道,“你怎么又进宫来了?有没有被人发现?快,赶紧藏起来。” “我听说段氏被抄家流放了,害怕你也会受牵连。赶了很远的路才回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安媛见她受惊的惶恐神情,心知她这段时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心中大是酸楚,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嫣儿仔细的看着她的脸,勉强笑了笑,然则听到“段家”二字时眼中晶光一闪,神情也有些异样。 “你放心好了,是欧阳夫人带我进宫来的,不会被人发现的。”凤花见她是神色有异,以为是她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忙反握住她的手,含泪宽慰她道。嫣儿却不吭声,蜡黄的脸上看不到半分往日华彩,只是垂眸观心不语。 安媛握着她手,这才觉得她的异样,她竟然瘦的皮包骨头一样,手腕细到极致,不足一握。她忍不住悲从中来,哭道,“我不该走的,你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就带你出去。” 嫣儿闻言赫然色变,脸上缓缓敛了笑意,倒头去不看她,却拾起落在地上的筷子,一口口的咀嚼着馊了的饭菜。安媛去夺她的筷子,急道,“他们又拿这样馊了的饭菜整人,这如何吃得。”嫣儿却闪避着推开了她,神色淡漠道。“我吃的惯了的。” 安媛心中又是伤感又是酸痛,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我如今在城内开着一家涮肉坊,也算是有自己的业产了。若接了你去,定能养活你。你大可不用担心啊。” “安姑娘,这可是宫中,我何曾与你熟识过?” “你这是什么话。”安媛被这不咸不淡的话语顶的怔住,忽然心神一敛,说到,“你是不是怕牵累我,不用担心的,我们随着欧阳夫人的轿子出去,保准无事。” 其实有事无事,她心里也做不得数,严世番只答应让她进来探望嫣儿,却没答应过让她携人出宫。不过她自打看到嫣儿那一瞬起,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她出去,等会儿混在欧阳夫人的侍从中随着轿子出去也不会是难事。至于自己就先在宫里待下来,反正她不是嫣儿,过不了几天找个就会溜出去就是了。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于是声音又轻又柔,愈发热切的劝道,“等会儿你穿了我这身衣服,随在欧阳夫人的轿子后面,一出宫去你就直接去找东华门外的涮肉坊,只说是我的朋友就是了,店里的老王定会给你安排下住处。” “我虽是带罪之人,却也是宫妇,饮食起居都有大内照料。你不过是一个都人之女,身份卑微,怎敢对我如此不敬。”嫣儿头也不抬,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捂在腹上,仿佛从来没有安媛这人一般,语气骤然尖利而冷淡起来,“你出去。” 安媛心中大震,从没想到过她竟然如此轻视自己。瞧着她蜡黄的脸上挂着封存的寒意,眉间仍是蹙着,眼底却掠过淡淡的不屑。她心中的温热被慢慢抽取,只剩一片冰凉,于是蓦然站起身来,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下,转身绝然便离去。 碧翠色的竹帘轻轻摆动,昏昏日影被竹帘剪碎,仿佛遗了一地的阳光碎影在身后。宫装的女子躺在紫藤榻上,怔怔的盯着地上还未拭去的字迹,耳中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走远,心蓦的一沉,好像少了一块,空寂的发慌。 一口气奔到慈怡宫外,安媛抬起头时,这才觉得自己站在阳光下。她望着慈怡宫外仍然空荡的青布小轿,还觉得有些恍惚。从嘉峪关到这里,一路吃了多少苦头,她记不清楚,可到了这里又能怎样,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表姐,”身后有人叫住了她。安媛回头只见阿保站在身后,有几分激动的望着自己,满眼都是话。她听阿保叫的怪异,也不知缘由不敢随便接话,见旁边许多侍女都看着自己,便点点头。却听阿保毕恭毕敬的说道,“表姐,师傅让我给您捎句话,既然托人谋了首辅府上的差事,就要安分做事了,莫再进宫来了。” 安媛心中一暖,知道泰福是担心自己进宫被人发现,特地嘱托阿保来递话。她心中感动,眼见旁边欧阳夫人带来的其他侍女都不再注意自己,便低声道,“我会的。你在宫中,有空要记得多照顾段……青云宫的那位。” 阿保郑重的点点头,神色惶顾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媛还想多叮嘱几句,只听慈怡宫朱红的大门打开,念过七旬的欧阳夫人迈着细步,颤巍巍的从高高的丹陛上走下来,脸上满是深深的岁月痕迹。阿保见她出来,赶紧一溜烟的跑了。欧阳夫人似有意似无意的瞥了安媛一眼,转身就上轿去。安媛却觉得她的一瞥间,好像有种事事洞察的观力。 欧阳夫人虽然没问安媛的来历,却给她安排了个去出,吩咐人领她去后院的茶房,作了斟茶的婢女。安媛有些好笑,没想到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生来是个伺候人的命,不过她性子随和,倒也不很挑剔差事,问清管家的这里是管吃管住发工钱就行,便在茶房中待了下来。 这晚她正在茶房中练习着温水烫壶,只听门外靴声霍霍,却是严世蕃来找她。 他进门便是调侃语调,“你今日可是去碰了个钉子?” 安媛握着青花茶盏,正在用沸水冲茶,却不理他。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青云宫的那位是什么来由,可你随着我严府的人入宫,显然人家不会待见你。”他低低的笑着,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安媛有些气苦的望着她,这才明白嫣儿神情怪异的由来。 “段家当年何等嚣张,手握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两个女儿一个是王妃一个是贵妇,却经不起我父亲一个折子的弹劾就灰飞烟灭了。”却听他续笑道。“所以这荣华富贵的事,都是过眼云烟,谁守得住过活。” 啪的一声,安媛把茶盏掷在水磨地上,蓝釉的青花碎了一地,严世蕃依然不以为意的笑看着她,“我帮过你的忙了,现在你该兑现答应过要帮我的忙了。” “你要我做什么?”安媛唇边的笑都敛去了,冷丝丝的挤出冰凉的话语。 “去裕王府,帮我换一个人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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