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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一直在设想该怎样去接近她:既不能近到让她防备我,又不可以远到让她忘记我。

  但我还是没想到再次见到她,会是那样的一种情形。从这一点来讲,不能不让人惊讶于她给人制造惊奇的能力。

  在那宁静美丽的草场上,沐浴在淡淡晨光里的她却全身都是血,几乎还没有看到我就已经晕倒了。而在那片刻的清醒里,她似乎难以置信我的出现,伸出冰凉的手指抚摸我的脸颊,然后露出了孩子气的虚弱笑容。

  她怀里的账本让我知道了她之所以会受伤的原因。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愤怒。这种愤怒很难分辨究竟是针对刑部的那些男人,还是针对我自己,我从来也不曾那样自责过。如果我当时早一点经过那片草场,如果我……

  我像疯了一样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她身上有些伤口已经和衣服粘在了一起,即使是轻轻地触碰,昏迷中的她也会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而且糟糕的是,伤口愈合之前,她恐怕都得趴着睡觉了。

  我记忆里的西夏从来没有这么柔弱过,也从来不曾这么老老实实地任人摆布。昏迷中的她好像小孩子做了噩梦一样,冷汗淋漓,而且不停地颤抖。不知道昏迷中的她到底在经历着怎样可怕的一幕--那是一个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世界。

  我不敢睡,也不敢离开房间。我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会再次去面对那种自责。这个貌似坚强的女人在我看来,远比清荭这样的千金小姐更需要保护。问题是,她有一颗那么骄傲的心,肯让我来保护吗?

  我猜她会谈起退亲的事。不过,当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讨厌我的时候,她摇着手一脸焦急的样子还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这个答案既让我意外,但是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她是个不懂得隐藏自己的人。她的所有心事都在眼睛里。

  而她在看着我的时候,那清泉一般的眼波里,分明有了与以往不同的内容。

  虽然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我以为我们可以平静地相处下去,直到她自己发现我们之间的不同。

  没想到的是,大楚国就在这个时候对我们宣战了。尽管战争的阴云早已经笼罩在焰天国的上空,但这个消息还是让我大失常态。

  如果我出征以后不能再回来,如果我再次踏进中京的时候带回来的是一副残疾的身体,那么,这个在我心里做了很久的梦,会不会真的化成一缕遥远的幽香,随风飘散呢……

  我的确是失了常态了,我从来也不曾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逼着她面对我。当我终于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享受那掺杂着忧伤的甜蜜时,心里涌起的不是满足,而是加倍的伤感。

  没有得到的时候,怕得不到。

  得到了,就更加害怕。

  见不到她的日子开始变得无比漫长。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幅画面,就是秋天耀眼的阳光下,西夏泪眼婆娑的脸。

  第三十七章 比乞丐更贫瘠的人

  "你知道吗?我注定是不得自由的人,"他的双眼空洞地凝望着顶棚,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前半生在一个笼子里,后半生在另外一个笼子里。哪里也不能去。自从明笛给我念了你的那首送别诗,我就一直在想,余阳江到底是什么样子……"

  "所谓拜相,只是民间的说法。"许流风捋着雪白的胡子,一本正经地说,"据说四百年前,焰天国历史上最有名的丞相左龙左大人就是在录台上接了相印。从那时起,民间把所有在录台举行的活动都称为"录台拜相"。"

  深秋的夕阳带着金属一般深浓的色彩,映得这老狐狸的胡子都金灿灿的。他的狐狸眼珠来回转了几圈,大概也看出我把他堵在这个死胡同是早有预谋的,因此也放弃了垂死挣扎,笑眯眯地反问我:"西大人把老夫拦在这里,不光是为了打听这拜相的来历吧?"

  我摆出一副阴险的面孔狞笑两声,反问他:"太傅足智多谋,依你看呢?"

  老狐狸嘿嘿一笑,"这个……年轻人的心思,老夫恐怕……"

  我白了他一眼,我真要为了"年轻人的心思"会来找他?!这老狐狸,铁定是在跟我装糊涂。

  "西大人,"老狐狸好像算准了我不能拿他怎么样,因此一点也不着急,一直保持着雷同的笑容,"老夫还要进宫去见太子,要是没有别的事,老夫可要……"

  我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说起太子,我倒是真想起一件事。"说着从怀里拽出那只墨绿色的锦囊,一把塞进了老狐狸的手里,笑嘻嘻地说:"太傅想必是年老眼花拿错了东西,别人可都说这玉佩价值连城呢,你怎么拿来给我当腰牌?罪过啊罪过,我可不忍心让您老人家受太子爷的责罚?快快收回,趁着大家还没发现你赶紧换回去吧。"

  我转身要跑,却被老狐狸一把拉住了袖子,一回头,正对上老狐狸惊骇欲绝的一对灰色眼珠。每次见他,都是一副万事成竹在胸的模样,这样的惊慌我倒还是头一次见,一时间竟被他的神情给吓得怔住了。

  "西大人,你还是直接拿银刀取了老夫的性命吧。"老狐狸痛不欲生地一头撞了过来。我连忙扶住他,一颗心被他这样大失常态的举动闹得七上八下的,"老狐狸,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老狐狸听见我失口叫出了暗地里对他的尊称,也只是一怔,"西大人,你难道没听说过"君有赐臣不敢辞"这句话吗?储君的赏赐你竟然要还回去,这让储君颜面何存?"

  我怕他再撞我,双手还使劲地揪着他,但是他的话却让我心里也不禁踌躇起来,从我那快要忘光了的历史常识来看,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这东西好像太贵重……"

  老狐狸振振有词地反驳我,"太子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身边的东西,哪一样不贵重?"

  好像也对。

  "可是……"

  老狐狸摆了摆手,"西大人,你做事难道从来也不计较后果的么?老夫建议你不妨想想冒犯储君的诸多后果。"

  我白了他一眼,愤愤地说:"你好像在威胁我?"

  老狐狸从我的双手里挣脱了出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真的只是赏赐?"我怀疑地盯着他的脸,语气也有些不确定起来,"这里头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老狐狸捋着胡子,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老样子,神气活现地把他的灰白脑袋摇了两摇,笑着说:"何必庸人自扰?"

  老爹的反应和我心里那隐隐的不安难道真的是庸人自扰吗?老狐狸的话虽然看似天衣无缝,但是我心里的不安反而浓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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