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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拓跋顼番外:浮槎恨相逢之绝救

  那一天,拓跋顼一早便接到皇命,令他出城巡视各处军营。虽然这道旨意来得匆促,他还是即刻遵从,不想让拓跋轲起疑。

  想起前天傍晚和萧宝墨在溪畔竹林的失态拥吻,到底还是不安心。

  那里虽是人迹罕至,可当时正四处有人在寻找着萧宝墨。

  他骤见萧宝墨投河,满心的惊悸激动,便失去了平常的警惕心,根本不曾细细察探过周围动静。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萧宝墨受的苦楚够多了。

  现在的她,看似明媚的笑容之后,隐藏了太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像是忧伤,可明眸玲珑转动时分明带出了少女的活泼灵动;像是痛楚,可嘴角弯起时依然灿烂得不解忧愁;还有仇恨,愤怒,不甘认输的强悍,他都隐约感觉到了,细细分辨时却已杳然无踪。

  相山上那个任性跋扈却纯净得如山间泉水般的少女,再也不见了。

  他不晓得这种性情的巨大变化,到底该怪谁。

  但他绝对清楚,他的阿墨,太无辜了。

  听说萧宝溶出事,她能走上绝路,也足证他的冀盼落空了。

  萧宝墨虽然对他失望恼恨,却依然没有如他所愿喜欢上拓跋轲。

  她过得,很不快乐。

  一步步沦落到今日的局面,不管有心无心,他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将自己的心腹近卫留下,“多留心琼芳阁的动静,如有不妥,及时回报。”

  本能地,他将拓跋轲的谕旨和他救萧宝墨的事联系在一起,不敢细想,却不敢不想。

  出城之后,他更是忐忑。

  那种心跳忽快忽慢,连头脑也晕眩不已的神思恍惚,让他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殿下,是不是昨天救墨妃娘娘着了凉了?要不要休息休息?”

  亲兵发现他脸色苍白,很不对劲,当即驻下马来,请他先行休息。

  “墨妃……”

  如被野猫在心头抓着,抓破着皮肉,一道道血痕缓缓往外渗着鲜血。

  他由着人将自己扶到一边树林休息,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默然望向青州的方向。

  他的心在青州,而青州的伊人,一颗心早已不知飘向何方了。

  在短短一年间饱经忧患,这丫头到底还能本能地辨出,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他现在已不再认为,拓跋轲步步紧逼的算计,能让萧宝墨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但他敢断定,萧宝墨确实已经恨透了他,甚至超过了拓跋轲。

  他所做的可以让她恨得吐血的事,实在太多了。

  那一次,锦妃借着萧宝墨对皇太弟无礼的缘故,略说了几句,她居然还是不知轻重,对他们冷颜以对。

  果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

  魏帝纵容她又怎样?魏宫中这些妃嫔,大多和北魏的文臣武将有着牵扯,她只顾任性地得罪光了,日后回到邺都,明枪暗箭,内外交加,她一个南朝女子,无依无靠,该怎样去躲闪?

  拓跋顼真的很怕她会引火烧身,而他根本不敢明着护她。

  他终于忍耐不住,上前点醒她,这里不是南齐,并没有真正可以护她的人,劝她安静些,别自取其祸。

  换来的,竟是无比愤恨的一耳光。

  接着是锦妃的揪打,萧宝墨的落水。

  尚在耳光的疼痛中苦涩的拓跋顼,转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阿墨不会水。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考虑,便下意识地唤了声“阿墨”,冲下去将她拎了上来。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换了萧宝墨的小名,并且在挨打后还冲下水救人。

  这浅浅的水根本淹不死人,何况大庭广众之下,有的是会水的宫人内侍,再用不着劳烦皇太弟的大驾。

  当时,他便知道不太妙了。

  拓跋轲愈是宠她,愈是容不得拓跋顼还存有别的念想。

  何况除夕之夜,他本答应过拓跋轲,他会疏远萧宝墨,不和她有所牵扯;而萧宝墨日复一日表现出来的强烈恨意,何尝不是因为记恨着他的辜负?

  以对兄长的了解,拓跋顼也料到了他可能会惩罚自己或萧宝墨。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拓跋轲竟用那种方式,逼迫他们了断余情。

  他把萧宝墨交给了拓跋顼处置。

  拓跋顼开始没悟过来,当意识到拓跋轲淡淡笑意后的危险时,已不敢不处置,不敢不眼睁睁看她沦落在宫人手中受着折辱,甚至不敢叫停。

  他不知道,自己那高深莫测的皇兄,到底有没有满意。

  前一天还受尽娇宠的萧宝墨,这一刻已被置于火炉之上。

  拓跋顼敢多流露一分情感,萧宝墨就多一分遭遇覆顶之灾的危险。

  但最终的结果,拓跋轲应该还是满意的。

  他如愿以偿地让拓跋顼背负了恶毒无情的罪过,从此再也无颜面对萧宝墨;他也如愿以偿地让萧宝墨恨透了拓跋顼。

  谁又说得清,她叩得头破血流直到整个人昏死过去时,心里到底有怎样的惨痛和绝望!

  谁又能知道,从那以后,拓跋顼对于萧宝墨的负疚和心疼,已如地底的岩浆腾腾欲起,日夜煎熬着他自己,以致他再也无法忍受萧宝墨遭遇更大的不幸。

  明知惠王萧宝溶对于双方战局至关重要,他还是不想杀他。

  这世间,他可能是唯一能让萧宝墨感受到亲情和希望的人了。

  他故意放走了萧宝溶,斩了他的替身交差。

  事后拓跋轲发现弄错了,顶多怪他行事不周密,未必会拿自己素来疼爱的弟弟怎样。

  但他的人还没回到青州,皇太弟斩了南齐惠王的消息便已传遍行宫。

  他明知这又是拓跋轲刻意造成的仇恨,却已有口难辩。

  他的兄长,似乎总是技高一筹,即便他随着慕容采薇学了那么久的谋略,也无法与拓跋轲在血与火中锻炼出的权谋相比。

  那些不动声色的手段,即便运用在爱情和亲情间,同样地信手拈来,了无痕迹。

  只是,连拓跋轲也没有想到,萧宝墨会因此走上绝路。

  而拓跋顼,在从河水中救出自己心爱的女子后,终于也承受不住,失控地紧抱住她,告诉她,他不想她恨他。

  感受到怀中少女渐渐温暖的身躯,和渐渐温柔的回应,那一刻,他在满心的酸涩之中,品出了些许的幸福。

  她恨着他吧?可她还是喜欢着他吧?

  可他终究说不清,他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青州城外,拓跋顼坐于茵茵芳草上,倚着烟笼般的垂柳,慢慢喝着茶水凝定心神时,一对黄鹂,正翩翩舞于对面的一株野杏上。

  杏花落尽,青涩的小杏掩在翠意盈人的枝叶间,随着那对精灵的舞动而微微地颤着。

  到底是春日,总还有着蓬勃的生机。

  就如他和萧宝墨,到底都还年轻,未必不能在满是荆棘的坎坷小径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拓跋顼长长地吐一口气,塞上了水袋,向身畔守护的亲兵道:“走吧……总得走啊!”

  亲兵忙为他牵来马,预备继续行往军营时,他们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女子嘶哑的哭叫。

  “殿下,殿下!”他留在行宫探听动静的心腹近卫,高声叫唤着,飞马奔来。

  待到近前,拓跋顼才见那近卫身后坐着个女子,脸上依然青紫红肿一片,哭得披头散发,连跳带跌从马背上摔下来,一下子伏倒在地,泣声喊道:“殿下,殿下留步!墨妃娘娘让奴婢传一句话给皇太弟殿下……”

  “什么话?”

  拓跋顼的心猛地揪了起来,猜到了什么,又慌忙自己否认。

  但轻罗很快帮他确认。

  她失声叫喊:“娘娘说,皇上要杀她!”

  拓跋顼吸一口冷气,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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