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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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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又堵得厉害,恍惚便让我觉出,我一心想要萧宝溶陪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充实一点,少些空闲去默念这个人的名字。 或者,我早就应该去把有些事情问清楚了,至少也可算解掉心中一个缠得我心痛不已的结,——哪怕是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一剪子剪了,至少不用这般想起来便阵阵揪痛了。 萧宝溶去不去相山,也没什么要紧吧?有些心魔,也只有自己能驱走。 只有那时,我才敢真正放开,和萧宝溶携手并肩,平平静静地一路走下去,到老,到死,依旧能彼此依靠,从对方的掌心感受这冷漠人世间唯一的温暖。 如果所有的爱情,都会无路可退地走到梦魂俱伤的尽头,还不如不要得好。 这一辈子,所谓的爱情,对我来说已太过奢侈。 我有萧宝溶相依为命就够了。 至少,寒夜醒来时,我能与他执手相对,不再孤独彷徨,冷得哆嗦。 --- 南齐延兴元年二月底,我带着小落小惜和薛冰源等心腹侍卫,悄悄来到了相山。 经过相山别院曾经存在过的地面,我已不敢去想象曾经的一树海棠花开如醉,一双儿女轻笑如歌,只是泪水忽然便忍不住,又要盈入眼眶,忙催促舆夫尽快进入上清寺。 母亲果然病得沉重,本来国色天香的容颜,瘦得颧骨突出,除了眉眼尚看得出清美的轮廓,再也辨不出原来的倾国倾城来。 “冬日里便病了,只是打听到宫中不宁,不许去惊扰公主,说是春天和暖了,便会好起来!” 随侍的姑子已是泪水不干。 御医诊治良久,只是摇头而去。 “真人身体素弱,心思又重,这病势……险了,险了……” “母妃,母妃……” 我打着寒噤,挽着母亲骨瘦如柴的手,竟是怆然无语。 原打算宁都再安定一阵,便能毫无顾忌地将她接入宫中团聚一阵,不料她竟一病至斯。 “锦容,锦容……” 睡梦中,母亲忽然悸颤,猛地将我的手甩开,见了鬼般从床上笔直坐起,慌乱地睁着眼四处张望。 “母妃,母妃,是我!我是阿墨!” 我急急抱住她,不住叫唤着。 母亲迷离的眼睛转动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慢慢望住我,叹息般道:“阿墨,阿墨,你来了?哎,我也只你,只有你了……” 我心中动了一动,低声道:“母妃,我会陪着母妃……不过,母妃不只有我。母妃忘了,你还有个背上有北斗七痣的儿子在呢!他是我哥哥,我已经见到他了!他活得好好的……如果有机会,我让他来看你……” “不,他不是,不是……” 母亲忽然脸色惨白,失声叫了起来,“锦容,锦容,别过来,别过来……” 她的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紧紧盯着我身后,似在迫不及待地想将什么赶走。 我悚然回头,只有一张大大的“佛”字挂在案前,清寂安静,哪来半个人影? 他不是?不是什么? 锦容…… 这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又是谁? 悄悄问随侍母亲很多年的姑子们,竟没有一人答得上来。 --- 这日眼看母亲喝了几口参汤,精神似乎好了些,我到底忍不住,小心地问出了口:“母妃,锦容……是谁?” 母亲脸然倏变,勉强笑道:“哦,锦容?什么锦容……” 我不敢逼问,轻轻转开了话题:“母妃,这次我被困魏军,听说北魏就有位王爷,肩后有七颗红痣,听说,他的母亲是霓裳夫人……母妃,这个人……是不是……是不是母妃失落在战乱中的儿子?” “霓裳……” 幽缈着目光,母亲似乎在念着自己前世的名字,“霓裳……唉,我本名叫玉柔,可拓跋弘嫌这个名字土气,又说我舞跳得好,就给我改了名,叫霓裳……” 进一步印证着拓跋顼的身世,我心下更是惨淡,只强笑道:“不过这位王爷的七颗痣,是在左后肩,不是在母妃所说的右后肩。” “左后肩……右后肩……没什么要紧罢?” 母亲瑟缩了一下,哑声一笑,“不过他活下来了,呵,活下来了……” 母亲说着,又迷糊昏睡过去。 因她病情沉重,我也不敢远离,只在她的禅房中铺了床榻睡着,半夜却又被母亲的惨叫惊醒,“锦容,锦容……我并不想抢走你的孩子!” 浑身的血液蓦地冰冷,我立刻从床上跳起,一边让侍女去叫御医,一边将母亲抱在怀中低声安慰。 母亲正在高烧中,浑身烫的怕人,连掉下的泪珠都烫着我的手背。 “我看到那孩子便想起锦容……我讨厌拓跋弘,讨厌他的孩子!可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锦容太轻狂,竟敢拿着那孩子要胁我……我并不想杀她,不想……” 母亲失声痛哭,断断续续地说着,而我也在那凌乱的叙述中渐渐理出了头绪,只觉一颗心一忽儿凉,一忽儿热,浮沉不定。 母亲被魏帝强抢入宫,却讨厌每晚和拓跋弘在一处,有时便有意将他灌醉,熄了烛火,在侍女中找个跟她身量差不多的去侍寝。 后来侍女有了身孕,她便也装作有孕,一则免了侍寝之苦,二则也想着有个孩子伴在身边,好从此不再想着那个被拓跋弘打掉的胎儿。 那名侍女产下一名男婴后,难免骄纵些,遂被母亲令人秘密处死。她虽有心利用那孩子保全自己的地位,想将他当作亲生骨肉来养,可那男婴长得很像拓跋弘,又每每让她记起被害的侍女,心中不安,对这孩子并不亲近,以致根本不记得他那所谓的帝王印记,到底长在左肩,还是右肩。 那个侍女,拓跋顼的亲生母亲,便叫锦容。 --- 错了,原来又错了。 母亲针灸后陷入沉睡时,我的周身却也似着了火一般,不规则跳动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我紧紧蜷在衾被间,屏着呼吸,用手使劲地按着胸口,使劲按着……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疼痛和晕眩直卷上来。 拓跋氏两代帝王,他的父亲与兄长,都丧生在南人手中;而我生父萧彦,同样因他们兄弟而死。 于家,于国,我们之间,存在的无非是血海深仇。 如今,居然又多了一样仇恨,一宗早已被战乱和硝烟掩盖无踪的宫廷血案。 拓跋顼一直苦苦寻找的母亲,竟是他自己的杀母仇人。 一切都错了,错了。 我究竟还在冀盼些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冀盼什么? 以为恩怨早已算不清,原来,到底我欠他的更多,更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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