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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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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想到拓跋顼之前的无情无义,便愤怒到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将他扔入十八层地狱,但我此刻的确在为他松了口气,好像这些日子和他相依相扶,渐渐有些假戏真做了,并不乐意看到他受罚受苦。 ——我委实太过心慈手软,活该被这俩兄弟凌辱逼迫,几次给害得半死不活! 且不管拓跋轲在说什么,我自顾自地嘀咕道:“阿顼,阿顼又丢开我了么?他答应过不会再丢开我,他答应过的……” 捏住我下颔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我又是疼痛,又是伤心,泣道:“你……你是不是陛下?你曾答应过让我有尊严的死去,既然看不惯我又活过来,再赐我一杯毒酒便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拓跋轲恨怒道:“如果可以让你死去,朕还会留你这祸害到今天?” 这话蹊跷了,他要杀人,还有谁敢拦着不成? 事实证明,连他唯一留着几分亲情的拓跋顼,也不敢因我而顶撞他,又是什么让他心生顾忌,宁可让我这“祸害”“挑拨”他们的手足亲情? 仓促间,我也来不及细想,只作没听到这些话,呜咽着继续道:“就算我一无是处,就算我没如陛下的意早早死去,可到底侍奉过陛下,也和陛下有过一段开开心心的日子,陛下就不能给我一个痛快么?” “开开心心的日子……”拓跋轲忽然怅惘,盯着我的双眼,漠然中纠结了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欢喜的情绪,“我们有过开心的日子么?” 我只是哭着道:“你捏得我很疼……” 拓跋轲不觉间便松开了捏紧我下颔的手,忽然道:“朕知道你的视力和听力已经复原,现在,只要你去向九弟承认,说你从来没有聋过瞎过,一直在欺骗他,朕便放了你,依旧让你做朕的墨妃,过着开开心心的日子,可好?” 他想要我彻底伤了拓跋顼的心,从而断了他的念头! 这还是小事,毕竟拓跋顼身为北魏的皇太弟,心狠起来和拓跋顼有得一拼,事到如今,我再想和他在一起,才真的是疯了心。 关键是,我怎么知道拓跋轲是不是故意在试探我有没有复原?一旦知道我复原了,查起解药的来源,会不会连累到行宫中的南齐眼线,甚至潜在青州附近至今不曾离去的萧宝溶? 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装到底:“陛下,真的讨厌我,请再给我一杯毒酒,或一根白绫吧!何苦来,留着我刺陛下的眼!” 拓跋轲阴着脸瞪住我,沉寂了许久,忽然冷冷一笑:“刚给他抱过了,便是再脏,连死前都不用洗浴了?” 我正为他这话莫名其妙时,他已立起身来,走到关着的房门前,顿了一顿,居然没有用手去拉,而是抬脚狠狠一踹,在宫人们忍不住的惊呼声中,已将那门扇踹得四分五裂,径自走了出去。 而我那堆锦积玉的卧房中,只剩了我,手足俱软地挂在柱子上,无力地垂着头。黑发飘散,沾满了灰尘和血渍,额上的伤口还在慢慢滴着血,再不知脸上的血污狼藉成什么模样。 果然脏得很。 轻罗、连翘见拓跋轲和从人都已离去,这才抹着泪端了清水和药进来,为我擦洗包扎。 自然,免不了的絮絮叨叨,说着她们的皇上待我怎样的有情有意,怎样的一时动怒,无非劝我知情识趣去讨拓跋轲的欢心。 我窝囊也窝囊够了,再也懒得靠牵累伤害他人来向仇人献媚,越性装聋装瞎,一脸茫然地问她们:“你们是谁?我在哪里?你们在说话么……” 终于成功地让她们闭了嘴,还了我一个清静世界。 大约是拓跋轲吩咐过,连轻罗她们也不敢将我从柱子上放下来,倒是晚饭还算可口,羹汤菜式都是我素日爱吃的,也不知是不是轻罗他们设法从厨房里弄来的。 给捆着睡觉自然极不舒服,难为轻罗她们不放心,在我脚边打了地铺,备了茶水点心,应是预备着我半夜饿了唤她们了。 到底很少吃这些苦楚,虽是困乏之极,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间,到接近半夜时才迷糊睡着,却被轻罗一声极短促的呼叫惊醒。 略一抬头,案上小小的烛火下,已见到了一名黑衣人正将手肘击在轻罗的后脑勺,又一记掌击劈在正要起身的连翘后背,立时将二人打晕过去。 他虽蒙着面,但那头栗色的长发极好分辨,此时正在微弱的摇曳烛光中闪着淡淡的金色。 他手中的宝剑也很熟悉,秋水般的薄光闪过捆我的绳索时,我似又见到了相山山道上那个为山民出头的少年剑客,又痴傻,又倔强。 “谁,是谁?” 我低低弱弱地问,身体因为没有了绳索的扣缚,正软软地瘫倒下去。 他没有回答,一手将我挽住,依到他怀中,一手已揭开他的面巾,将我的手抚到他的面颊。 “阿顼……” 我轻唤,立时哽住,再说不出话来。 我演戏的本领倒是越来越高了,连落泪也这般自然,甚至连心口……都自然而然地疼痛起来。 可我一定不是真的感动。 谁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又拿我换了他的大好河山? 紧抱着他,我提醒着自己,要清醒,要理智,不该对这人多抱幻想。 我不想我身心俱失,死无葬身之地。 拓跋顼大约也没空研究我复杂的情绪,将我紧紧拥了片刻,便解开衣带,将我背在背上,紧紧缚住,然后自窗口无声跃出。 他的身手向来高明,连我那些号称高手的侍卫,都远不如他。 如今他运起轻功来,虽是行走在青州行宫重地,甚至几次从巡逻的守卫旁一晃而过,根本不会让人发觉。 宫墙虽高,却早在不起眼处备好了绳索,拓跋顼负着我,借了绳索之力,灵猿般纵跃而上,然后如黑色的大鸟轻巧滑翔,片刻工夫,便已到了我千想万想却无论如何没那能耐到达的行宫外。 又向前奔了里许,便有人牵了马在林中候着,低低说道:“殿下,过了西北角的城墙,已经准备好马匹和日用之物。” 拓跋顼点头道:“兄弟,谢了!” 那人轻叹一声:“殿下,末将还是希望殿下三思而行。” 拓跋顼沉默片刻,道:“我三思的时候,已经够多了!” 他带了我飞身上马,扬鞭策马而去,居然不曾再回头看一眼。 身为皇子,又做过很多年的亲王,这个不太管事的年轻皇太弟,看来在军中也有几分自己的影响力,至城墙处、城外,一路都有人接应,以至到东方露白的时候,我们已骑了马行在青州城西十余里开外了。 整整斜斜杨柳陌,疏疏密密杏花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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