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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豫王惊诧,继而流露不屑,"我见过她。你想冒她的名,还差得远。"

  初晴又瞥一眼我的方向,忍无可忍般冲口道:"我知道你见到的是谁。她叫阿墨,是我同宗的妹妹。她年纪幼小,从小又被宠惯了,所以很淘气,有时在外面闯了祸,总说她是初晴郡主。可事实上,她根本不是敬王府的郡主!"

  "阿……阿墨……"豫王的声线忽然颤抖,身躯也是一震,仿佛忽然被针扎到了。"不,不对。我去敬王府找过她,也在敬王府见到过她。"

  "我知道你找过阿墨。"初晴脸色发白,但谈吐依旧有条不紊,"当时阿墨出了意外,被送到北方去了。我实在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来,听说有人找她,就擅作主张替她回绝了来人,并送了一包珠宝给他。"

  豫王脸色骤变,失声道:"是你!是你!不是她吗?"

  初晴神情越发笃定,"是,是我回绝了你。后来阿墨从北方回去,听说这事,当时就变了脸色,命府中亲兵四处寻访,让去找一个叫阿顼的俊秀少年。再后来,有一次阿墨到我府上来有事,回去时被人跟踪,她也一直疑心是她的心上人,第二日索性传了画师过去,将你的画像绘了很多份,挨个儿在各家客栈酒楼寻访。我就是在那时候,见到过豫王殿下的模样。阿墨……可怜的阿墨,一定不知道她喜欢的人居然是北方大魏的豫王殿下吧?!"

  豫王惨白着脸,眼底却骤然亮了起来,那种不知从哪里钻出的激烈的光芒仿佛要燃烧一般。他一把扳住了初晴的肩,高声问道:"阿墨……阿墨现在在哪里?"

  他手上的力道显然不轻,初晴蹙起了眉,一边挣着,一边叫道:"不知道!她家里在夏天时把她嫁给了一个手握重权的老头儿,成亲当天她失踪了,有人说她跳了河,有人说她投了井。应该是死了吧……谁知道呢!"

  假的!假的!

  初晴最后几句话是假的!

  可那几句话说出,从此那个曾和北魏豫王发生过交集的阿墨,便也不复存在了。

  活着的只是文墨公主,已经成了北魏皇帝女人的萧宝墨!

  屈辱地活着,但没有性命之忧,希望能找到机会逃跑的萧宝墨!

  只要小心掩藏着自己的踪迹,不和豫王照面,我还可以娇媚地向拓跋轲笑,伺机向他递出致命的一刀!

  可我已经完全忘了该怎么去笑。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凉湿一片,却又哭不出来,只有牙关一直在颤抖着,咯咯作响……

  怎么也控制不了那绝望而惊恐的颤抖。

  模糊的泪光中,豫王似乎也在颤抖着,红着眼毫无风度地冲初晴大吼:"你胡说,你胡说!夏天时我还见过她!她当时还好好的,还有个很俊秀的男子陪伴着她!"

  初晴点头道:"没错,她有个很俊秀很有才华的三哥,很是护着她,曾经在她成亲前将她藏了起来。不过没用啊,后来她家人找到她,喂了迷药,硬是塞进花轿,送给那老头儿了……你知道阿墨的脾气吧?被家中亲人出卖,又被一个老头欺负,她走投无路,还活得了吗?"

  "啊……"豫王大叫着抱住头,半透明的眼珠中似有泪水下,那样高声喝道,"你胡说,你胡说,阿墨……阿墨不可能出事,不可能……"

  拓跋轲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到此时才沉着嗓音道:"九弟,冷静些!"

  豫王摇着头,甩开内侍的挽扶,晃着身体跪倒在地上,失声哭道:"皇兄,不可能……那丫头是个鬼灵精的淘气鬼,只有她欺负别人,怎会让别人欺负着她?"

  拓跋轲重重将茶盏往案上一磕,喝道:"知道不可能还闹什么?给朕闭嘴!"

  豫王看来甚是敬畏其兄长,顿时噤声,只是跪倒在地,头部深深埋下,强忍着不再哭出声来。

  拓跋轲眉目沉凝而锐利,缓缓转到初晴身上,淡淡而笑,"朕从不知道,南齐的皇族居然沦落到那样的地步,要把好好的宗室女子嫁给一个臣子,甚至连她死活也不顾!不知这位阿墨姑娘,是哪家宗亲的女儿?又是怎样的老头,敢把在新婚之夜把自己娶回的宗室女子害得生死不知?"

  初晴听他问得凌厉,强笑道:"她家虽是皇族,可却是旁系远支,早就没落了,才会拿了她去联姻。说到底,不过是官场上的争斗,牺牲了这小丫头罢了!"

  拓跋轲点头,"好,那你说,是哪一支皇族?一个不得宠的妃子的女儿,也能派出大批府中亲兵,在宁都城四处搜人?你以为,宁都城是你敬王府那么一点儿大的地方,一二十个人就能转悠着翻找过来?"

  初晴脸上挂着很勉强的笑容,依旧不失皇家女儿的雍容贵气,"哦,阿墨是找到了敬王府,托我派出敬王府亲兵去帮找人的。"

  可拓跋轲一提点,豫王也似开始清醒。

  "不对,阿墨不会是没落皇亲的女儿!她来往相山,有大批扈从相随!只为她在相山住着,南朝便派了很多卫兵在附近守护。那阵势,只怕……连敬王府也摆不出!"

  他盯着初晴的眼神,看起来怨毒而陌生,终于让我找着点儿安慰。

  阿顼应该不会有这样怨毒陌生的眼神!

  或许,我看错了;或许,我听错了;或许,眼前这荒谬的景象,压根儿就是我的幻觉。

  可这时,一道利箭般的目光,忽然向我射了过来。

  我怔怔地抬眼,对上了拓跋轲冷冽如冰的眼神。

  不该让他看到我的情绪,不该再继续理会殿中的景象,不该再去做什么梦,想什么阿顼阿墨。

  可彼时我真的傻了,傻傻地和拓跋轲对视片刻,依旧不知死活地望向豫王,那个不该是北魏豫王的阿顼。

  而拓跋轲,居然也很沉静地转过目光,慢慢在手中转动着茶盏,似在观察着盏中的茶叶,甚至不再理会在御前拔出宝剑的豫王。

  这年轻的豫王,大约也被他的好哥哥纵坏了吧?

  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属于阿顼的那种温雅有礼,秀润可爱。

  他拔出了他的宝剑,对着冷眼看他的初晴,对着一心维护我的姐姐,怒喝道:"给本王说实话,阿墨……究竟在哪里?"

  初晴懒懒散散地笑,"豫王爷,我所知道的,都已告诉你了。至于最近,我被魏人派去的男伶迷住,实在没顾得上再打听呢!"

  那柄曾用来除强扶弱的宝剑,只轻轻一抖,便钻入初晴肩头。

  鲜血溢出,缓缓洇开,如凤仙,如蔷薇,如芍药,如牡丹,一点点越开越大。

  "说,她在哪里?"

  果然一派北魏皇亲的凛冽和冷厉,连对付起一个弱女子来,也能毫不手软,心狠手辣。

  随着剑尖的缓缓刺入,初晴已疼痛得屈下身去,犹自保持着很端雅的笑容,"你们……已再找不到彼此。阿墨……也不该为你这样的人出现……"

  言外之意,我听得懂,我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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