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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侍卫立刻分散巡查,我和萧宝溶立在原地,四面打量时,此处竹子生得茂密,便于藏人,不易为林外之人发现,但抬眼之处,可透过前方略显疏朗的竹竿,将方才我和萧宝溶琴边相拥的景象看个一清二楚。

  正惊疑时,小惜忽指向萧宝溶脚下,道:"王爷,那是什么?"

  萧宝溶退了一步,躬下腰,拣起了一枚玉佩。即便只有微弱的亮光,也能看出那是一块上品的羊脂白玉,质地极好,玉佩上一只猛鹰张翼眦目,利爪锋喙,猛厉威凛,似欲直扑而下,将自己的猎物撕成碎片。

  萧宝溶皱眉道:"鹰……怎么会是鹰?南方人从不会佩戴这样的凶禽为饰,难道有北人混进来了?"

  我心中突地一下,一把将那玉佩抢过,仔细端详。

  从小我和萧宝溶的纹饰之物就多,穿戴之物,大多是贴身侍女们帮决定,诸如这些佩饰,我也不知我们到底有多少个,只知几乎每天都会换个花样,故而我从不曾这些东西上留心,和阿顼相交时间又短,再不记得他是否有这么块玉佩,倒是恍惚记得拓跋轲似有个和这差不多的玉佩。因每次与拓跋轲在一起,我都不太敢细看他,也记不清到底上面是鹰还是什么其他鸟类。但这的确是北方人的东西无疑了。

  难道阿顼离开后又后悔了,转过头又回来找我?

  然后见到了我和萧宝溶在一起,一怒又走了?

  他不曾放弃我?他竟不曾放弃我?

  那么,我有什么理由放弃他?

  萧宝溶看出我异样,倒吸了口气,问道:"那个少年……那个阿顼,是北魏人?"

  我也顾不得回答萧宝溶,猛地攥紧玉佩,甩开小落他们扶向我的手,跌跌撞撞向林外冲去,冲到上下山的道上,高声唤他的名字:"阿顼!阿顼!阿顼你出来!"

  苍山莽莽,山道蜿蜒,山风在清冷的月光里变得透凉,带走身上的汗渍,一点点地浸凉人的肌肤,连山谷间的回声都带了冷冷的水汽一般。

  而我到底不肯死心,再不管山上有多少下人仆从,山下有多少侍卫值守,站在道中央,向着山上喊,向着山下喊:

  "阿顼,你出来!我喜欢你!"

  "阿顼,阿墨喜欢你!"

  "苍天在上,相山在下,它们都可以作证,阿墨喜欢阿顼!"

  "阿墨喜欢阿顼,不要和他分开……"

  月光寂寂,竹声沙沙,几片梧叶打着卷儿飘下,顺着满是泪水的脸颊跌落。

  小落和小惜相依着站在萧宝溶身后,惶恐而担忧地望着我,眼中已含着泪水。

  萧宝溶站在我身后咫尺之处,月光投下,青衫素袖拂拂欲飞,风姿不若尘世之人,独那神秀出众的面庞,如被击打过一般痛楚着,仿若戴着个白瓷的面具,满是裂纹,即将破碎开来。

  而我觉得自己已经破碎了,连声音都是破碎的,嘶哑不成调地在山间回荡--

  "阿墨不要和阿顼分开……"

  "阿墨不要和阿顼分开……"

  "不要……分开……"

  后来,我是被萧宝溶抱回别院的。

  我已精疲力竭,再叫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伏在他的肩上哀哀欲绝地流泪。

  这一年,是我出世以来泪水最多的一年。

  这一天,是我这年哭得最多的一天,以致以后的好几天,我的眼眶只是酸涩,一滴泪也哭不出来。.

  晚饭粒米未进,甚至连澡都懒得洗,模模糊糊地由着小落她们拿了湿布为我洗脸擦身体,连神智都昏沉了。

  半夜渴得厉害了,咕哝着要水时,有人将我扶抱着坐起,将茶水递到我唇边。我喝了两口,继续倒头就睡。

  迷蒙间,有人忧心而无奈地轻声叹息,谁薄薄的丝质袖子拭着我的唇角,传来了好闻的淡淡杜衡清香。

  那熟悉的清香让我安心了些,便握了那手,继续沉沉睡去。

  居然不曾做一个梦,更不曾梦到那个让我不肯放弃不肯死心的美好少年。

  也许,梦里也累了,本能地不敢再去想他,不敢再让自己失望,让自己悲伤。

  就如,在魏营之中,再害怕,再恐惧,也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不敢让自己在睡梦中惊恐地叫出声来。

  终于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这样的大热天,连窗棂间透入的阳光都亮得晃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眼睛被泪水渍得久了,才受不了这么亮的光线。

  小落小惜早已候在床边,见我睁眼,立刻露出欢喜之色,交换着眼神,耳语般低低说道:"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看她们蹑手蹑脚为我取衣倒水的模样,我有些不解,揉着眼撑起倦乏的躯体时,才发现床边居然伏睡着一个人。

  容颜憔悴,眼圈微微发青,墨黑的碎发凌乱自玉冠中垂落,眉宇间的愁郁难解。

  竟是萧宝溶。

  他竟铺了张茵席在地上,伏坐在我的床沿上守了一个晚上?

  看他熟睡时浓睫犹在颤动,估料着睡得也不踏实,我不由愧疚。

  本打算抛开顾虑,全心帮他闯过眼前难关,却反累他又为我操心了。

  怪就怪,我又遇到了阿顼,这个我以为早就弄丢再也见不着的阿顼,这个我至今不知他姓什么的阿顼,这个第一次让我动起白头偕老念头的阿顼。

  可他到底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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