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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这么个想见却一直不曾有机会见面的传奇人物,蓦地站在跟前,竟让我手心攥出汗水来,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惊讶激动,平稳了声调,反向他微一屈身行了半礼,笑道:"宝墨可是久闻大将军之名了,今日得见,实在荣幸之至!"

  萧彦眸光煜煜,忙还了礼,唇角笑意甚是柔和,丝毫不见统领千军万马的威霸之气,"惠王将公主藏得好紧!微臣几度求见,都被他婉言拒绝。"

  我忙笑道:"是三哥太拘礼了,如萧大将军这样的英雄,早该让宝墨认识才对!萧大将军若有空,也请多到惠王府坐坐,咱们惠王府的歌舞声乐,可是宁都第一等的。"

  萧彦微笑点头,感慨道:"可惜自从我入宁都以来,众臣轮番相邀,独惠王府从不曾遣过人来,大约是嫌萧某粗鲁武夫,不配去惠王府风月繁华之所。"

  萧宝溶不是和萧彦有所约定吗?怎么和萧彦生疏至此?

  我心下着忙,因不解萧宝溶何意,只得笑道:"惠王多次论及大将军胆识武略,可是推崇备至呢!大约怕大将军初到京城劳碌着,近日又迭遇变故,才拖着了吧,哪会对大将军不敬?大将军若不见弃,惠王府随时扫榻以待,阿墨必定亲奉美酒,相迎大将军。"

  萧彦瞳仁越发深邃,在炽烈的阳光反射下,居然也闪着某种炽热的光芒。他微笑道:"惠王气节风骨,天下皆知,想来一诺千金,绝不会反悔。"

  我并不知他和萧宝溶到底是何约定,但隐约已听出,萧宝溶对他的承诺似乎并未兑现,萧彦已有责怪其避而不见之意了。

  刚从积了许多冰块的大殿中出来,真觉得这回廊中热得出奇了。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道:"若是三哥的承诺,又在情理之中的,断无反悔之理。"

  我心下不安,一说完,便借口酷热难当,急急告辞,离他而去。

  走了几步,忽听萧彦温和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公主,这天这般热,下次入宫,不妨选早晨或傍晚吧!女儿家身子弱,中了暑可不好。"

  我回头一看,他依然站在原地,含笑望着我,神情极是和蔼,甚至带了几分宠溺之意。

  宠溺?

  我疾走几步,转过一道花荫,断定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可这天当真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花荫前居然也有个宫女在等着我。她站在凌霄花架前,怯怯地唤我:"公主!"

  这宫女衣着甚是简陋陈旧,眉宇却颇见端庄自持,并不该是个普通宫女。

  我站住脚步,小落已皱眉问道:"你哪个宫里的?有事吗?天气热呢,我们公主这可要回府了。"

  这宫女不卑不亢地行下一礼,答道:"奴婢是原清宁宫宫女,现服侍皇后于式微宫。"

  原来是吴皇后的人。

  我顿时冷淡下来,"她已经不是皇后了。下一次,请称呼她为……吴庶人。"

  宫女垂了头,低声应了,才道:"吴……庶人有话,请公主屈驾前往式微宫一次。她说……"

  "她说什么?"

  宫女深吸一口气,才道:"吴庶人说,公主应该很乐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而她也有几句关于惠王的话要告诉公主。"

  "这么个大热天……"

  我嘀咕了一声,虽不相信吴皇后找我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但我因她吃了那么多苦,的确很乐意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所以,尽管小落和小惜拦着,我还是不顾天热,决定去探望一下我这位好嫂子。

  随那宫女穿过长长的永巷,便到了一处阴暗的宫门前,满是斑驳锈痕的铜钉,连阳光都照不亮半分。

  宫女推开门时,一只灰猫正从影壁前半人高的草丛中一晃跳过,喵呜叫着,踩着参差不齐的破旧青瓦优雅而去。

  掉落大半珐琅面的影壁,早看不出原来的图样了,顶部应该有几只飞鸟,此时却只有断了的鸟翼,无声无息地挂在石上,随时欲要跌落,摔个粉碎。

  门窗上糊的纱早已蠹去,只有影影绰绰的层层蛛网,成为另一种天然窗纱,在烈日下闪耀着惨淡的青光。

  宫女把脱落的门扇抱起,提到一边,便算是打开门了,恭敬向我说道:"公主,请进。"

  隐隐闻得霉臭味呛入肺腑,我皱眉道:"叫吴庶人出来。是她要见我,可不是本公主要见她。"

  话音才落,已听得吴皇后尖厉的笑声传入,"萧宝墨,你当真要我把惠王和萧彦那见不得人的交易,当了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吗?"

  不知吴皇后是否心存歹心,我身后跟随的,除了两名贴身侍女,还有四名内侍,都是练过武的,却未必是嘴严可靠的。

  我将发际一枝长长的嵌珠银簪拔下,悄悄藏于袖中,随后向那些内侍道:"在外候着。"

  径自带了小落小惜跨过松动的破败门槛,潮湿的霉臭味熏鼻而来,让我一时气闷窒息,几乎想就此逃出。

  可眼眸一扫,已瞥到屋角的破席上,正端坐着一披发妇人,晒伤的皮肤粗糙皲裂,有的地方开始脱皮,如擦不干净的斑驳垢痕,丑陋惊人,独眉眼锐利,转过森冷的光,刮到人的脸颊如刀锋掠过般怵人。

  果然是吴皇后,虽是粗衣布服,一身狼狈,居然不改那久居皇家的气势凌人。

  我早已不是蕙风宫那个任她摆布拨弄的无权无势小公主,也不像那时任性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离她远远地站定,我微笑道:"不知皇后娘娘叫了宝墨来有何见教?瞧我这是不是给热得糊涂了,只怕来得晚了,又会被皇后令人绑了打耳光,一听皇后传召,吓得脚不沾地就跑过来了。"

  轻轻叹息一声,我屈着洁白的手指,弹去袖子上刚刚跌落的灰尘,悠然说道:"我竟忘了,皇后已经改居式微宫了!好在皇后天生贵气,到哪里都不改这皇后的势派呢!"

  吴皇后凌厉地瞪着我,双眼黑洞洞的,似要将我吞噬。我想起她娘家刚被处斩的一大家子人,心里也有些发毛,只是不肯露出半分畏怯来,依然轻描淡写地说道:"皇后,如果无甚见教,我可回去了。陪着谋逆罪人说话,可不是我做公主的本分!"

  吴皇后格地冷笑,"萧宝墨,我可真小瞧你和惠王这对狗男女了!"

  我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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