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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青瞳先哭后笑,边笑边哭,泪水和着笑声滚滚而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孤零零的鬼魂!她慢慢将哭笑全收住,道:插信香,一炷香的时间,你叫出我的名字,我刚才说的全有效!

  信香悠悠燃起,渐渐过半,又渐渐燃完,扑的一声成了一缕青烟,又渐渐冷却,烟也没有了。景帝还在苦苦思索:叫什么呢?告诉过我的,和眼睛有关的黑目不像,明眸凝波……

  青瞳僵硬着走开了,景帝没有看见,谁在他面前晃他也看不见,谁说话他也听不懂,从这日起,他一直在安静的思考,时时喃喃自语:是明眸吗不是

  花笺找到青瞳的时候,她已经在太和殿正殿的地上躺了一个多时辰,冰冷的青砖夺去了她的体温,她的手脚都冰冷僵硬,要不是双眼死死的瞪着殿顶的藻井,她完全像个尸体。很多人恐惧的看着明早就要继位的新皇,她就这样躺在地上,不许任何人靠近。青瞳!花笺走进去,心里十分难过。叫了几声青瞳还是没有反应,花笺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你看!花笺,你看上面!青瞳沙哑着嗓子开口了。花笺抽泣着,依言往上看,太和殿很高,现在又是深夜,藻井最中心有个亮点,但是无法看清楚是什么。

  那是轩辕镜!铜的,据说能帮助皇帝辨别是非,通晓天和。还有一个说法青瞳淡淡的道:轩辕镜正在皇位的上方,要是有人谋逆坐上这个位置,轩辕镜就会掉下来把他砸死!

  青瞳!真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前朝旧物,如果有用,当年高祖早就被砸死了!青瞳轻笑起来,声音诡异的很:我就一直在想,这么几百年了,它怎么放的那么牢固呢为什么就不掉下来砸死我呢砸死我多好!

  冷白的一点温度没有的月光下,花笺抱着那个同样欠缺温度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月后,黄道吉日,事事大吉。

  青瞳头戴前方后圆、前后各垂十二串珠的冕,身着绣着龙、凤、麒麟、日、月、山、河、彰、酺等十二种花纹的锦绣朝服,这套祭天特定的冠冕和朝服代表山河社稷、乾坤地理。每一任皇帝都要背负着这些山川社稷苍生黎民,一步步从太庙走到皇宫正殿太和殿,从此这些就应该是一个皇帝永远不能卸下的担子了。

  朝臣们已经在太和殿玉阶两侧立候多时,随着青瞳一步步走上来,他们一对对文武整齐的跪下。当青瞳即将走上最后一节阶梯,程志突然满头是汗的追上来,他扑地跪下,道:皇上!太傅孙延龄跪在殿外直言鼎前,说如果您继续走,他就碰鼎而死!

  青瞳霍然转头,动作太大,通天冠前面的十二串珍珠甩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啪的一声抽在她脸上,就像给了她狠狠一个嘴巴。那些珍珠碰到她脸上又滑下来,微微摇晃,最终恢复成静静的垂下,隔着珍珠,看不清青瞳的表情。半晌青瞳缓缓转身,又继续走了起来,文武群臣跟着她,默默的走。不远处传来嘶声大呼:不想我孙延龄一世忠贞,竟教出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劣徒!

  一声沉闷的巨响,老太傅倒在地上,太和殿前这个巨鼎就是因为有很多忠臣在此死谏得名,鼎的花纹里有洗不干净的血迹,现在又添上了一个。青瞳脚步并没有停下,还是一步步继续走着,从走出第一步开始,她就知道必定要踩着一些人的血。孙延龄是自己的启蒙师傅,曾对自己很看重很看重!他的肯定和赞赏给了幼年的青瞳无数美好,他这样死,青瞳难过,但不觉得内疚,宁晏谋国的时候孙延龄并没有死谏,却只是因为自己是他教出来的,就觉得该付全责,既然如此,青瞳只能成全他的选择,有些事必须做,无关心意。

  大苑史上的第二十任皇帝,第三位女皇,被下一任皇帝追封谥号神武仁隆昌体德孝明彰显圣福运熙慈和,按照大苑的习惯,男帝单称,女皇双称,所以后世史书称之为武仁帝的苑宁澈,就这样踏着她师傅的血一步步登上帝位,为天下易避圣讳,新皇更名苑勶。她的兄弟姐妹一律不能再称官名,改回常名。

  因为常名多半是母亲起的,所以这批皇子公主们的名字顿时变得五花八门,九皇子叫苑曦骏,二十七皇子叫苑罗罗,十五皇子叫苑平儿,新城公主叫苑清婉若没有这个姓在,就没法看出他们共有一个父亲,是嫡亲的兄妹。

  而最希望听到大家叫她常名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叫出青瞳二字了。

  大雁又南飞,极目天涯无尽处,落日难追。无边野火烧荒草,一路乱石成堆,埋不尽,落尘残灰。只有滚滚长江水,后浪依旧把前浪推:淘尽了,是与非。凭什么要无坚不可摧,为这话受尽多少累雨打风吹。马上雄风九万里,未曾尽,如今战鼓需重擂,虎将何曾失虎威为了万家能团圆,自己有家不能归。对何人,诉伤悲?

  十七、了断

  上午的仪式下来,青瞳顶着烈日回到乾清宫,她虽然今天才正是登基,可是以帝王的身份理政已经两个多月了,夜里经常就住在离正殿较近的乾清宫中。所以熟门熟路。

  花笺上来帮她把沉重的冠冕取下来,一言不发。空气有些肃穆,似乎经过这样一个仪式,她看上去有些不同了一般。

  有一件事却要告诉她,却只有自己能说,花笺想不好该怎么开口,心里有事,手下就慢了半拍,只听得青瞳一声叫:你要把我脑袋扯下来啊哎呀,放手放手。

  花笺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抓着用力拉的不是冠冕带子,而是青瞳的头发,她这一声立马让花笺找到感觉,她心中一下子就轻松下来,放开手。

  青瞳还在嘟囔:我说我自己来,你还非要帮忙,就你那笨手笨脚的——

  花笺突然打断她,道:御医正来报,你的父皇的情况是精神受了巨大压迫,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神志不清。他说了许多话,大意就是他没有把握治好,如果你愿意配合,把那天的情形再来一次,慢慢疏导,在关键的时候提示,说不定他就不会这么一直想了。

  跟着青瞳说话,还是直说吧,花笺想:我要是不直说,还是谁跟她直说呢她硬邦邦的说:还有,那老头的意思是再拖他就更没办法,你的父皇就是要变成个痴呆了,现在还有个两三成希望,话说的颠三倒四,委婉无比,我看基本目的就是不敢直接问你,想从我这探听你是什么意思

  青瞳瞳孔微微收缩,慢慢的道:一直想有什么不好这是他应该想起来的,想不出,就一直想吧。

  花笺微微叹了一口气,叫道:青瞳!

  青瞳使劲摇头,道:你别劝我,你别劝我,你别人让我难受。我不想听这个。

  花笺点点头,不说话了,对于景帝,花笺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她觉得他可怜。他怕冷,可是现在偏偏住在整个宫殿里最阴冷的翠微宫里,苦苦思索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花笺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是一路饥民尸骨看下来,花笺心中,他的可恨早还是多于可怜。

  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青瞳也觉得无所谓吗他可怜她就不伤心吗青瞳的心思自己还是可以看透的,这件事慢慢劝劝青瞳吧,现在她过不来这个弯,慢慢再去劝劝吧。其实青瞳很拗的,她决定的事情基本就没变过。也只有她可以慢慢劝一劝了。

  空气一下子沉闷下来,花笺突然道:你有什么打算?

  青瞳强打精神,笑嘻嘻的道:咱现在说了算,给你和萧瑟风风光光的办喜事咋样?

  花笺皱起眉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你自己!

  青瞳不再嬉皮笑脸了,脸上先是现出落寞,眼神又慢慢坚定,她道:我要把该做的事一一了断。

  该做的事情,这两个月来她已经想的清清楚楚,如果是景帝去做,那就会好很多,让她做,那真的很难,可是既然他不做,她也只有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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