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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爱情,不过是逃脱不了的累赘!让你在男女之间,永远身处劣势。三弟,你我母妃的下场,还不够给你我当头棒喝,彻底清醒吗?”他的眼角隐隐溢出几缕鲜红的血丝,墨绿的衣袍裹着披散下来的长发不住在风中轻舞飞扬,让原本明朗毓秀的一张五官鲜明的脸,变得阴森扭曲了起来,他的语调上扬,衣袖下的双手不自紧紧握成拳头状,证据陡然激昂了几分,“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高处不胜寒,那份一个人般盘桓在山石陡峭的顶上称孤道寡的寂寞,双手不择手段地沾满了鲜血,少年白头的步步为营,兵祸一起的尸横千里……父皇从小教导我兄弟三人,兄友弟恭,仁者爱人,兼爱苍生,若家无以家,国之不国,百年之后,你以何面目去见父皇?”景绍加快那日秋水一袭绵绵长长的话,心胸豁然开朗。

  “父皇不见得愿意看到我叶氏的江山落入外人手中。”景岚素来乖张,此刻更是怒不可遏地斥责,“别忘记,当你的飞刀无声刺入太后以及的一刹那,你的双手也沾染过云氏的鲜血,再也洗不干净!”

  秋水与关楚渝相视一望,面上俱是惊疑不定。秋水心中如百猫挠痒,口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垂头暗想:原来那日躲在门外的刺客,便是景绍。以他如此出类拔萃的功夫,怕是早就察觉殿内梁上还躲着另外两人吧。怪不得当晚会在御花园中与他偶然邂逅,当时只怕他已识破自己匆忙逃跑的窘境。如今回头想想,当日伏在梁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只怕尽被他收了眼底,自己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那是二皇兄将我母妃当年离世的真相全盘托出,人证物证俱在,令景绍不得不信。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景绍幼而失怙,少年意气,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况且,她中了皇上的三更醉,本活不过三日。”景绍见他详当日之事,一时不敢回头去看秋水的脸,他像是说给景岚听,却更多又像是将个中缘由解释给身后的秋水,“善恶到头终有报,今日之果,不过昨日之因。”

  “以五十步而笑一百步,巧舌如簧。你今天到底想怎么样?”景岚好似了与他说教争辩,狭长的桃花眼中笼起几分焦躁的不耐。

  “放她走。”景绍亦不愿再多说,原本相亲相爱的兄弟俩,如今走到剑拔弩张的一步,实属心痛的无奈。

  “哼哼!本王不答应呢?”景岚桀骜不驯地抬头,神色间恢复了几分倨傲的冷漠。

  “鱼死网破。”点点金色的阳光下,景绍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了他平日里盘做腰带的软剑,手中顿时多了一团如烟似雾的紫气,他鬓如刀削,青礼包孒然,身侧的繁花似锦,绿意摇曳,风物清嘉却遮不住他清俊面容上的最后一丝决绝。

  “哈哈中……”景岚只觉得身旁一片凉意,眼前紫光隐隐,依稀竟是一柄长剑,他醒悟过来,狠狠盯着他手中握着的凌霜宝剑,笑得不羁又沉痛。他知他素来自负,轻易从不以剑示人,今日凌霜第一次出鞘喂剑,冰凉的剑尖所指的另一端,竟然是与他流着一样热血的自己。许久,他肆意的狂笑声渐歇,强忍着心底的点点疼痛笑道,“你知道我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算准了你会来,又怎么会没想好制服你的对策!”

  景岚眯了眯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将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指尖微微放在口中,舌尖轻轻抵住了牙龈,弯成弦月状,气运丹田,打了个响亮的哨子。三长三短的啸声铿锵激扬,尖锐张扬,穿透了空气的阻滞,远远从天空中传了出去。很快,远处的林中亦回放起同样三长三短的尖锐啸声,竟似比景岚口中发出的还要清晰急促。

  伴随着这几声清越绵长的啸声,远处隐隐地卷过来一大片飞扬的尘土,那尘土隐隐裹着无数五色旌旗,夹杂着隆隆的马蹄声,犹如擂起了万面战鼓,震耳欲聋。那不停翻滚的尘土恰似滚滚江面迅速向前推移的一线潮似的,如素练横江,漫漫平沙起白虹,在万马奔腾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似乎锐不可挡。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飞扬的尘土中裹了数以千计衣衫鲜亮的人马,停在景岚的身侧,黑压压立了一片,阳光骤然淡去,仿佛刚才还湛蓝高远的整个天空突然为之一暗。几个举目细看,见马上的士兵一色金盔银甲,在点点阳光下泛着清冷夺目的光芒,金盔顶中央红樱簇簇,如夕阳残血迎风暗动,身后旌旗猎猎,剑影刀光,马上之人精神抖擞,赫赫威武,望之训练有素。

  “摆阵!”十三不知从休息牵来了景岚的战马,景岚翻身利落上马,一手略略松弛地握着缰绳,另一手抬手一挥,朗声大虽,周身散发出挡也挡不住的凌厉气势,让天地亦为之变色。

  “二哥尽管放马过来,景绍今日得罪了。”景绍与景岚都幼而失怙,两人本走得极近,但景绍却从不知景岚手中何时拥有了这样军容齐整的一支兵马,已知往日所见衡王府实力不过是他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今日阵前对敌的才是他真正隐而不发的嫡系亲部。景遇心中警铃大作,握剑的右手提起剑柄,微微的抖,剑身登时上下颤动,发出嗡嗡之声,散出一片漫天的剑花。他头也不回地朝立在身后沉默不语的关楚渝沉声道:“你带云儿先走,景绍不想漫天的血腥污了她的眼睛。”

  “那你怎么办?”远处是敌人,近处还是敌人,秋水望着满目铺天盖地的敌人,又望了望景绍清冷孤寂却又绝然握剑的背影,心中一软,心中那些点点滴滴的愧疚如潮般涌了出来,一股脑儿都跌进了最后开口的这五个字中。

  景绍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滞,缓缓转头,两道幽静的目光默默落在她脸上,肩中,身侧,久久不肯移去,眸底一层灼热忧思散开,似一丝涟漪轻击河岸,却又归于渺茫,仿佛要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呼吸,她的一切,都深深揉进自己的眼睛里。仿佛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景绍才从自己复杂的目光中挣扎着回过神来:“有你这句话,足矣!”

  他的武功纵然独步天下,天下咸逢敌手,终究不过是普通的血肉之躯,而非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再狠,终究斗不过庞大的一支军队。何况身后需要保护的,是那样云髻峨峨、皓质呈露的一个柔弱女子。他怎么舍得让她孤零零一个,置身在这原本不过是两个男人争权夺势的明争暗斗中。

  一地阳光恍然散去,天幕突然布满阴霾,翻滚的黑云如墨一般,黑沉沉从天际压了过来,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涯路,从来远,儿女意,向来痴。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的一眼,仿佛风住尘香花已尽,迷离的目光渐渐清朗,月隐烟散,方明白这最后一眼弥足珍贵。

  “跟紧了!”他大喝一声,手中凌霜一挥,斗然间紫气大增,撒出一大片剑花,透骨生寒的这一剑,轰如雷霆,奔如骏马,算准了逃跑的方向,令人猝不及防地朝身侧的一拨人马怒斩而去。

  说话间,景绍已带两人出了赤羽军的包围,见身后金戈铁马,庭柯振动,排山倒海地涌过来。对面气势如虹的数十个黑衣人形如魑魅,箭雨疾驰般朝他们掠过来,已知景岚下了狠心地不肯轻易放过他们。他沉毅果断地一推秋水的身子,将她稳稳带到关楚渝的身侧,毫不犹豫地命令:"走!我断后!"

  关楚渝也曾征战沙场,自然看出形势险峻,对方来势凶猛,若再徘徊流连,今日三人只握谁也走不脱去,他急急拉起秋水的手,转身欲向官道一侧的树林中遁去。

  秋水心中五味泛滥,身侧是模糊了一片的血海尸山,不远处,军容依旧齐整的赤羽军正迅速向他们围拢过来,视线再拉到更远处,越过金盔银甲战马嘶的赤羽军,娄十黑衣死士手中的白刃如血,眉间杀气腾腾。她知道自己若是执意留下来,以她的微末道行,最后不仅帮不了他,更会成为景绍的累赘。她唯有决绝地一走,去除了后顾之忧的景绍,至之死地,才会崛起生的希望。

  "珍重!"心中仿佛盘旋了千方百计,从发髻上松散下来的长发漫天飞舞,仿佛沧海桑田,韶华远去,从十岁到十六岁,她以为自己淡然的心已经沉淀得不会再被天地间任何长长短短的人事感动,可最终逸出双唇的,却最终还是那短俗媚的两个字,看似平淡的字里行间,听不尽奔腾的潮起不息,浪涛卷地。

  景绍的眸子里溢出一层轻盈的白雾,滚烫的泪滴似乎快要滑落,却硬生生被他逼了回去。

  "走!"似要掏空心中所有沉积的孤郁之气,他怒吼一声,犹如响起雷霆万钧,尖锐地穿透厚厚云层,传入苍茫天际之中,远处巍巍的山峦,荡回一片飘渺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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