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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黯然几回首

  此次回苏州我们选择以水路而归。听云珠说从水路只需十日,比乘马车每日颠簸要来得好多了,况且还可以提早五日到苏州。最后我俩选择了一条直达苏州的豪华大船,龙头凤尾,鳞片镶舟身,熠熠泛金光,如幻龙遨游于浩瀚湖面。

  此船如酒楼分为两层,底层是让我们填饱肚子的地方,二层则是供大家安寝的厢房。今日已是上船的第四日,连续三晚我都睡得很安稳,躺在床上可以隔着厚实的木板细细听泛舟湖上之妙音,或起伏或平缓,或激荡或低沉,仿如催眠小曲,令我安然入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被云珠叫醒吃午膳。

  今日我一如往常又是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与我同屋的云珠已经不在房中了。我与云珠打扮成寻常百姓家的穷姑娘,原本是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这样更成为船上所有人的关注点。在他们眼中我们俩是“特别”的。能乘上此船的不是官宦千金小姐,就是富家子弟少爷,而我们两个“穷酸”丫头却上了这艘昂贵的客船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我在楼梯口上就听见争吵声,将视线凝聚在楼下争吵的声源处,一位姑娘与几个伙计吵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人上前帮其说话。那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云珠。我飞快地冲下楼将几位已经将云珠团团围住的伙计扯开,轻声细语地问她怎么了。

  云珠气愤地指着几个伙计,双唇紧抿,表情既可爱又惹人心疼:“姑娘,他们不给上菜。”

  伙计们鄙夷地扫我们一眼:“两个穷丫头还想上桌吃饭,没看见这里全满座了?”

  我一声冷哼:“穷丫头?”声音将在座所有人的谈笑盖过,从衣袖中取出几日前韩昭仪赠与我的人鱼小明珠放在手心摆于他们面前。夜明珠在这艳阳高照的白昼依旧泛着绿光。不只几位伙计看得眼盯着这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就连在场的官家小姐、富家公子都傻眼了。我对珠宝首饰也小有研究,韩昭仪所赠的这颗珠子有着足够买下一座城池的价格。

  几个伙计立刻朝我点头哈腰,还收拾出一张桌子让我们就座,态度与先前有着天壤之别。还挑了最好的菜色一道接着一道上,芙蓉鸡片、雪衣银鱼、凤尾燕菜、翡翠龙虾、清汤鱼翅……

  我与云珠一边细品着不仅刀工精细,口味更乃一绝的菜色,一边聆听着正前方一抹珠帘后的女子弹奏《阳春白雪》,时而绵婉悠悠,时而穿云裂石,时而如丹凤展翅,直冲云霄,或轻歌曼舞,或急管繁弦,或如情人间呢喃低语,真是妙不可言。就连我都想一睹弹奏此曲姑娘的芳容月貌,可惜轻纱遮掩,朦胧不清,只可依身形辨别出她娇好的身材。

  “风光无限好,有女奏弦琴,琴声犹动听,只欲睹芳容。”一首狗屁不通的……暂且称它为诗吧,那诗在这美妙的琴音中响起,只见一位其貌不扬衣着光鲜的浪荡公子站起来大声吟诵,脸色自信满满,接着琴声戛然而止。

  “李少爷真是博学多才,此千古绝句都能赋出,妙绝妙绝。”与他同桌而坐的一位公子竟然声情并茂地赞扬,仿佛此诗真的是惊世妙语。

  “太好了,太绝了。”更绝的是他左右两侧而坐的公子竟然一边鼓掌一边叫好。看见此景只觉得好笑,简直是草包一个,竟还有人要把他捧到天上去赞美。

  也不知是我笑的声音太大还是周围太安静,反正就是被他们听见了。

  他横眉怒目直射我,“你笑什么!本少爷作得不好?”

  “狗屁不通,还千古绝句,本姑娘作得都比你好。”我硬是撑他一句,他一张脸立刻涨红,嘴巴一张一合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少爷莫气,待子横去教训她。”最先赞赏他的男子安抚着他,转身朝我盈盈走来,生的一副好看的样子却一脸伪笑。看着他的笑我就想到数日前杜皇后的笑容,简直让我倒足了胃口,满满一桌佳肴已索然无味。

  “如此说来,姑娘的才情定然上乘,不妨也作上一首让我们鉴赏。”他挑眉轻笑,仿佛料定我会当众出丑。

  用翠竹碧筷夹起一块虾仁放入嘴里细嚼,然后咽下,真的与方才的味道不一样了。“充堂之芳,非幽兰所难。绕梁之音,实萦弦所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自称子横的男子脸上已经挂不住笑容了,帘中奏琴之女竟挑起轻纱走出,丰骨肌清,容态尽天真,尖尖佼佼凤头一对,露在湘裙之下,莲步轻移朝我们走近,含着钦佩之色凝望着我道:“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才情!”

  兴许是面子上挂不住,自称子横的男子要求我们各为此绝美女子作对联,声音温润,笑得轻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欲消魂,大风起兮云飞扬兮舞霓裳。横批:风华绝代。”

  “明眉皓齿,楚女腰肢越女腮。粉黛朱唇,粉颜双蕊鬓中开。横批:绝代佳人。”我丝毫未考虑脱口而出。

  “脸衬桃花,秋波湛湛妖娆态似月里嫦娥。发丝如泻,春笋纤纤娇媚姿若宛边西施。横批:出水芙蓉。”他又道。

  我不自觉浮出一丝笑容,即接道:“冰雪之心,兰桂之气,更兼秋水为神玉为骨。桃李其貌,云霞其衣,自是飞仙如态柳如烟。横批:玉骨冰清。”

  他脸色倏然骤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打断:“不用比了,这位姑娘胜。”许多人都不明所以,我与他作的诗都极为工整绝妙,难分高低,为何她却断言我赢。

  她缓缓说道:“公子你说以我的美来作对联,可你第一对的‘欲消魂’却格外轻浮,第二对又言‘妖娆、娇媚’,敢问您是在以我作对吗?”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也惊醒了在座众人。子横了然地躬身向我行了个礼,服输,黯然离去。

  我则钦佩地望着这位姑娘,她竟也看出子横的败笔。此女子的容貌是美而不妖,实而不华,其高雅之气质令人不敢亵渎,而他却用“消魂”“妖娆”“娇媚”数词加诸她身上,也难怪会输于我。

  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我说话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可待我环视一周下来也未发现有何可疑之人,难道是我的多疑?

  那位姑娘却与我结下不解之缘,她说这顿午膳由她结账,还热情地邀请我进入她的闺阁内鉴赏诗画。言谈中我了解到,原来她是这船主的千金,名温静若。自幼研读百家诗词,鉴赏名画,精通音律,通晓歌舞。只是难觅知音,直到今日遇见我,就仿佛见着另一个自己。

  与她畅谈到亥时三刻方罢休,临走时她还约我明日继续品诗赏画,我欣然同意,毕竟与她在一起聊天我很开心。回到厢房,才推开门,一阵轻香萦绕在鼻间,我并不记得房内有摆设鲜花。我眼神蒙眬,昏昏欲睡,使劲儿摇摇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视线在房内绕了一圈,看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云珠,以及静坐于我床榻上的男子,恍惚间他变成一个,两个,三个……

  “好久不见,馥雅公主!”平静的语气充满着笑意,他缓缓地朝我靠近。

  双腿一软,笔直地往后倒,以为会同云珠一样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却没有预期的疼痛,而是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只听见他在我耳边喃喃着什么,我陷入一片黑暗的无底深渊。

  噬血残骸的肃杀之气,雾霭锋芒渐现,殷红遍地,我用力拽着父皇的手,却终被他无情地甩开,紧握着长剑便冲了出去,直到他倒地,乱刀还在抽割他的全身,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父皇,父皇……”我呢喃低吟,全身忍不住地抽动颤抖。

  “小姐,小姐?”声声焦虑的呼唤由最初的细微逐渐变大,变清晰,是谁在喊我?是云珠吗?

  缓缓地睁开眼帘,古色古香的屋子,沁人心脾的味道,眉微微蹙起。记得那夜与温静若闲聊到很晚才回屋,才推门就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最后就什么都记不起了,是迷香!

  才醒悟,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戒备地盯着始终立在床头因担忧而猛瞧我的姑娘,沙哑地问:“这是哪,你们是谁?”

  “小姐莫怕,这是卞国的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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