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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负责押送的侍卫长呈送上竹简细片,阉官接过,谨慎地递到秦王的面前……

  嬴政扫了一眼,轻念:"秦王选后,迎请六国公主,机不可失,孤家无长女!"念完后他抬眼,目光落到大殿下的郑国身上,问:"这是何意?"

  郑国拱手,恭敬地回答:"禀大王,这是韩王给臣下的通函,臣下并不明白何意。"

  "机不可失……"嬴政重复,又问,"郑国,你可知道你每日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大秦侍卫所监视?"

  摇头,郑国答:"我以为大王信任我。"

  "寡人不敢信任任何人!"嬴政眯眼,"不过寡人确实曾经对你寄托了期望,寡人期望你忠心耿耿,期望你改善万顷良田,期望大秦的土地连年沃野丰收……然而寡人现在知道的是--你并不为大秦而来,你,不过是想借长年累月的水利工程,拖垮大秦的财力劳力。"

  "大王,大秦强大,郑国如何有能力拖垮整个大秦的财力和劳力?"郑国反驳,"的确,郑国最初来秦国的目的,也仅是希望大秦能够致力于庞大工程,而疲于战争,疲于攻伐。试问大王,身为小国的任何一个国民百姓,有谁希望经常被别国欺凌,攻打?"

  嬴政的表情终于沉下,双眼泛出淡漠的光泽:"寡人说过,若不能让粮食的收成有起色,那么你,灭三族,迫韩王要你三族内的血亲,不难!"

  话毕,大殿另一边,吕不韦稳步上前,开口,"大王,老臣有罪啊,当初举荐郑国的是老臣,老臣看他是不可多得的工匠人才,没想到却是姬桓的一场"疲秦"计谋……如今他供认不讳,大王,跟他一同入秦的,还有他一个儿子,前两天在泾阳县被侍卫抓获,现在已经押候在宫门外。"

  此时在宫门口,夷简头发蓬乱,被秦国人马不停蹄地运回咸阳,还未得有机会喘息,更未被押进大牢,一群人刚到咸阳宫小宫门前,里面就有侍卫大声说道:"大王的旨意,带犯人郑国的儿子上殿!"

  一道命令,让她不知所措,她只知道父亲出了大事,但是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这两天一直都在赶路,被人押扣着,监管押送的侍卫们态度恶劣,根本没人告诉她父亲到底在哪儿,只隐约说是要杀头的罪,是奸细。她不解,也想不明白,此刻,她更是被带进了森严的咸阳宫内,是要见秦王吗?

  她不敢置信!

  一步步走在青石路上,穿越长长的仄道,她的心莫名其妙狂跳得厉害,走着走着,她不禁四处张望,两边都是面无表情的宫廷守卫,她试图能看到她唯一认识的尉缭。生平两次能够进入王宫,上一次的气氛即使严肃却并不惊恐骇然,但是这一次她是囚犯,即将要见的似乎是秦王,周围没有一个人会对她露出友善的表情,这样的森严,这样的压抑,她恐惧了,替自己恐惧,更替父亲恐惧。

  此境此地,夷简很茫然。

  (二)

  几百级青白色的台阶,直通向秦宫议事大殿!

  夷简看到很多很多的人,整齐地排列在台阶两旁,她双手锁上了枷,被人带着在台阶中央穿过,走上大殿外的长廊,走进内殿,好像做梦一样,她一下就看到了跪在大殿里的父亲。因为从外殿传进的通报,郑国也在夷简进殿的一刹那转身,四目相对,夷简立即加快了步子,想要冲过去,不过押送她的侍卫及时伸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看见大王还不快一同下跪!"

  秦王!

  跪下,从父亲的脸上转过视线,夷简抬头看向前方……

  远远的,正襟危坐的那一个人,夷简冷不丁眯眼,之所以眯眼,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因为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从她走进大殿的一刹那,嬴政的脊背就蓦然绷直!

  他坐在殿上看着她,不同于她在低处仰视,他的目光直视她的头顶,一身宽大的男衫,略有点儿晒黑的皮肤,修长的身影跪在他的面前,神情惶惑……

  郑夷简这三个字,忽然在他的脑中盘旋,这就是郑国的儿子么?

  怎么会是她,这个小女人!

  单手抚上身侧昂起的龙首,嬴政突然觉得头疼,不觉站起身,缓缓下殿,他沉默的举动让周围的百官们诧异,几乎走到郑国的面前,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郑国颓然,从他被抓那一刻起,他无时不在担心着夷简,现在看到她同样被俘,他几乎绝望了。殿宫里,他无法转身到女儿的面前做一个父亲该有的关爱或者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身后像他一样被秦侍卫缴持。

  至于郑夷简!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嬴政,看他慢慢地走过来,越走越近,他每近一步,她的心就好像要漏跳一拍,到后来他近在身前,夷简已经感觉自己双眼一片昏沉,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冲,感观知觉渐渐麻痹,只愣愣地看他,不知道该是怎样一种反应。

  嬴政的目光瞥见她的左耳,突然蹙眉,轻问:"耳上何以有血?"

  没有回答他,夷简不明所以,却兀自猝然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政!"他答。

  他没有骗她,他是叫政,然而一国王者的名讳,他国寻常百姓又怎么可能轻易得知,即使秦国贵族们都不可随意议论……低头,双眼转向地面,她突然震惊地问自己,他是谁!他如此真真实实地站在自己眼前,鸦雀无声的人群中,他俨然偌大秦宫的真正主人,而一直以来,她是多么懒于思考,懒于多想,她是真的,只认定他是家境富裕,地位阔绰的商贾公子,秦国人而已。

  也是,她又怎么可能,怎么敢于有这样巨大的联想,眼前的可是秦王,是秦王啊!

  这一瞬间,再抬头迎接他的目光,异样的晕眩。

  夷简此时感觉混乱,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却好像找不回对他曾独有的依赖,他们靠得如此之近,她已闻见他身上那抹熟悉的异香,站在眼前的却不是她熟悉的人,心里忽然有点儿说不出的惆怅。

  异常的静默,郑国担忧着,迅速挪移了屈膝的双腿,转向嬴政方向,拜揖急道:"大王,所有的'疲秦'计划犬儿他都不知,他到秦国来,仅是跟在我身边学技,以将来继承家族匠人之钵。再言,直到今日,郑国从未真正做过一件愧对良心,愧对匠人道德之事,更没对大秦造成过任何伤害,恳请大王让郑国再回去潜心开渠,绝不会有二心。如大王之前所说,若是两年之内不能令泾阳县的粮食收成起色,再杀郑国三族不迟。"

  "大王!"有排外保守派官员适时出列,"一次不忠,百世不用,外入的人客多是心怀不轨,前就有桓旖,毁了大秦十万兵马,最终还是背叛逃亡燕国去了。"现在秦王还在悬赏他的人头。

  (三)

  夷简听清父亲话里的"疲秦"计划,她并不愚笨,完全可以明白其中的含意,当初她也质疑过的,为何好好地要替秦国人修建水渠。

  忽略掉心底的怅然所失,夷简双眼凝视他,开口,"大王要杀我们三族吗?"

  嬴政看她,半晌,点头,道:"寡人说过。"

  "我并不想死!"

  这个,他知道,这一次,嬴政沉默。

  "大王,在新郑,父亲跟我提起过,秦国虽然地广物博,但是每年的粮食产量不好,加上有时洪水泛滥,有时却连年旱灾,而且树木大肆砍伐,长久下去这将是一道隐患,秦国必须开渠治水。"

  "所以寡人曾经寄期望于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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