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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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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与刘妈、小草坐在堂屋里绣花,我从三岁开始学国画、油画,所以绣起花来,配线的技术比她们高,如今已掌握针理,只差熟练。我正在绣一只金龙盘柱图的衣服,蓝色缎面,腾飞的金龙绣的栩栩如生,小草绣的是百花图,刘妈则绣一幅百福图。 小草拿过我绣的衣服,感叹说:“线条细腻,针脚紧密,小姐的针线功夫是越来越好了。”我伸了伸懒腰,站起身踱到窗下,庭院依旧是花团锦簇,而此时的北京将是银装素裹,同是一个天,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进屋披了件衣裳,北京的冬天虽冷,有取暖设备,屋里暖和,而扬州的冬天,外面艳阳高照,屋里是阴滋滋的冷。刘妈见我冷,进屋取了个火盆,放在炕上,笼了一盆火,又下地烧了炕,屋里顿时暖和起来。我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吃烧地瓜,让小草去取了一盆小地瓜,埋到炭火里,然后扯了一条被,盖到身上,头枕在被跺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我睡的正香,被一股烤地瓜的香气弄醒了,睁开眼睛,见刘妈正半跪在炕上往外拣地瓜,小草端着盘子站在地下,问:“用不用叫醒小姐,她一直嚷饿,这会儿竟睡熟了。”刘妈把最后一块地瓜放到盘子里,手扑扑灰,重新坐好:“没睡醒把她叫起来,容易头疼,你把它放到盆里,盖上盖,一会儿等她醒了,也不会凉。” 小草拿着地瓜,放到箱子上,拿了盆扣上,然后欢快地跳到炕上:“主子说年关会来,明儿就是冬至了,还不见来?” 刘妈叹了一口气:“主子的心,我们做奴才的,怎么敢揣测?原以为小姐在这儿不过待个月八的,就会接回去,这会儿都两个多月了,还不见动静,每次来也是远远地看着,让我们看着都心疼。” 要知心腹事,当听背后言,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她们说这话的时候不但没有过来检视我是否睡熟,而且也不象以往那么吞吞吐吐。我静静躺着,这个主子到底是谁?每次来都远远地看着我?记得第一次小草告诉我宫里来人的时候,仿佛见东厢房有人住,我当时没往心里去,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即使再大的胆子,男客也不可以入住到女眷的后院。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糊涂事,做糊涂人,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有个人默默地关心我,我心无端又痛了一下,会是乾隆吗?真想过去求刘妈告诉我是谁,想想算了,如果当真问,不但问不出来,还会引起她们警觉,如果真心让我知道还好,如果不是真心的,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我屏住气息,装成睡熟的样子,希望她们说更多关于这个话题的话。可是她们却安静地绣花,不发一言,我此时真是心是油煎,既要抵御地瓜的香气,又要装着睡熟,也不知道睡熟时是啥样的,会不会翻身?我一动也不敢动,炕又硬,只铺了一条薄毡。 小草忽然从炕上蹦起来,虽然我对她的一惊一乍有免疫力,可是在我不敢翻身,而又特别想翻身的情况下她一蹦,我自然就翻了个身,好在我只翻身,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她们没注意。刘妈责怪小草:“小姐正睡着?有什么话坐着说,蹿上跳下的。” 小草跳下地:“我听到外面有车马声,可能是主子爷来了。”她快速穿上鞋,鞋还没套到脚上,就往外跑,刘妈慌忙下地:“小草,你慢点,快把鞋穿上,再着急,也不能衣衫不整见驾。” 我惊得身子一挺,差不点坐起来,我再蠢也知道什么叫见驾,天下男人只有一个可以称为驾,那就是乾隆皇上。我慌忙坐起来,整整衣衫,对镜看了看,好在睡觉的时候,睡相还好,没把头发弄乱。我穿上鞋,跑出去,刘妈是小脚跑得慢,出了院子,拐进甬道,就看见她在前面急急地走,我偷偷地跟在她身后。 到前院的时候,小草已经把大门打开了,她正跪在院内:“奴婢小草见过万岁爷。”进来十几个人,为首的人穿着一件银白色织锦长袍,处罩青缎马褂,青缎瓜皮帽,帽子中间镶着一块翠绿的玉,更显得面白似玉,英俊潇洒,我的心一紧,即喜又忧,喜的是关心爱护我的是我喜欢的人,而忧的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对我的爱是真实的,还只是一时好奇。 离别方知相思苦,而今重逢时,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他的爱护,他的包容,我该怎么面对,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衣奴才,他竟然如此待我,看来门第的悬殊,在宫中都可能被皇帝的宠爱所掩盖,可爱会有多久?他会爱我到什么时候,自古最不长久的就是帝王的心,与帝王的宠爱。 我的心顿时变得淡淡的,人真的很矛盾,总梦想着有一天乾隆能来看我,在这种期盼中度过每一天,等到他真的来的时候,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我的心百转千回,眼睛一瞬也没有离开他,偷偷地拧了自己一下,有点疼,知道不是梦。 乾隆摆了摆手,微眯着眼睛笑着说:“小草,你们小姐还和不和你赛跑了?”我隐身到一棵大树后,看来那天睡梦中,隐隐感觉他说话,原来是真的,并不是我的梦,至于后来梦见有人用镖射他,才是梦。那盖在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他的,想想那天和小草赛跑,连蹿带蹦,在乾隆面前出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妈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没顾上喘口气,忙跪下磕头,乾隆伸手扶起来:“在外面都是一家人,不用大礼参拜。”他抬起头,帅气的脸上带着笑,我的心又颤了一下。 乾隆在前面走,刘妈和小草在后面跟着,乾隆问:“瑶池最近怎么样了?”刘妈笑着回道:“小姐的变化可大了,不但花绣的好,饭菜做的比膳房的还好吃。” 乾隆哈哈笑道:“她弄的饭好吃,花绣的好,如果明儿太阳从西边出来,朕倒相信。” 怎么还是那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瞧不起我。我怕他看见我,躲到树丛里,乾隆走过我身边,忽然回身对后面的侍卫说:“你们不用跟进来了,朕想一个人走走。”侍卫们一齐打个千,齐回了一声嗻,然后退着离开一箭地,站好,他们的姿势太死板,奴才气重,而且辫子一甩一甩的,很滑稽,对于走路的姿势,我觉得还是中国军人的正步走最好,有气魄,走起路来英姿飒爽。在大学军训的时候,站军姿,挺胸抬头,一动也不让动,我还以为连眼睛也不让动,趁着教官没看我,我就动一下,有一次眼睛刚转到斜眼处,正看见教官看我,我愣是没敢动,教官足足看了我两分钟,我的眼睛斜了两分钟,下课后,眼珠转了十几圈,才正过来。 军训后,那个教官找我谈话,问我站军姿那天对他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我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地方不满意。”他问我,既然没有不满意,为什么斜他。 乾隆对刘妈和小草说:“进去看看瑶池做什么?朕一会儿去看她。”小草欢快地说:“万岁爷终于要见小姐了,上次万岁爷给小姐盖的那件衣服,小姐就猜是万岁爷的,奴婢好不容易撒个谎,才瞒过去。” 乾隆笑着说:“想想她上蹿下跳象个猴子,朕就想笑。”那么多可爱的动物,为什么把我比喻成猴子,小草也跳了,他怎么不说她是猴子。 刘妈想留小草侍候乾隆,乾隆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刘妈和小草倒了万福走了。我蹲了半天,腿有点麻,不敢动弹,盼着乾隆离开,我好活动一下筋骨,乾隆不但没走,还找个石凳坐下来,石凳离我不远,在我对面,我一抬眼就能从斑驳的树缝中看见他。 腿越来越麻,好象不是我的一样,我轻轻捶了一下,一种麻痒通了我全身,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树枝被撞得呼拉拉直响,吓得我掩上嘴,半躺到地上。 乾隆忽然哼了一声:“出来吧,朕不是看见你,朕能打发了他们,在这儿凉石板上坐半天。”不见我有动静,乾隆又来了一句:“快出来,否则侍卫把你当成刺客可不是玩的。” 我也知道不是玩的,关键是我的腿动不了,因为麻的时候过久,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人不出来,声音得出来,否则当真把我当成刺客,来个胡一刀或者苗人凤似的武林高手,我多半即没招架之功,也没还手之力,只能挨打。 我惶恐地说:“万岁爷,奴婢的腿麻了,您再多坐一会儿,反正石板已经被您焐热了。” 乾隆站起来:“焐热?寒冬腊月,朕在这儿陪你受冷风,你让朕坐冷石板,魏瑶池,你也太没良心了。”说的好象是我让他坐石板,我让他受冷风?那我的腿麻了,坐在凉地上,我又找谁算帐去。什么叫不讲理,这就叫不讲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腿终于恢复了知觉,我扶着树丛站起身,还得慢慢适应,稍微动了动脚,抬头看他,他站起身,踱到树灌外,伸出手拉我,我扶着他,从草丛中跳出来,他不说我是猴子吗?可是树丛太高,猴子不会轻功也蹦不出去,我被一棵一米多高的树枝,差点绊个跟头。向前一扑,扑到乾隆的怀里,脑门撞到他的下巴上,眼前顿时大星星套着小星星,这下好,猴子没当成,改当星星。乾隆被我扑着向后退了一步,绊到甬路的青条石上,他急忙一个旋身,抱着我转了一圈,人跟着跳到甬路上。乾隆会武功,我被他抱着转得晕乎乎的,陶醉极了,真想让他再来一个。 上了甬路,他把我重重放到地上,用手揉着下巴,瞪着眼斥责我:“你的脑门是石头做的?朕的下巴上可是肉。”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谁说全是肉,不是有骨头吗?奴婢乃柔弱女子,万岁爷痛,奴婢就不痛了。” 忽然发现乾隆的眼中好象要射出刀子,再看我的手,竟然改拍他的脸,我赶紧收回手,我的胆子何止比莴瓜还大,竟敢拍皇上的脸、捏皇帝的下巴,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可是我觉得老虎的屁股或许能摸,可皇上的脸是万万不能拍的。 我连打躬再做揖:“奴婢在宫外待久了,一时忘形,忘了宫中的规矩,万岁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乾隆抓住我的手,左翻翻右看看,看得我头皮发麻:“万岁爷看什么?”乾隆坏笑地抬起头:“朕曾经发过誓,谁摸朕的脸,朕就把他的手跺下来,朕在看从哪儿跺不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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