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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几日吧,”殷仲反问他,“你又打着什么主意?”

  路蘅笑道:“只怕是又惦记着武南侯府上的哪位美人了。”

  殷仲似笑非笑地斜了傅宣一眼,傅宣连忙笑道:“别听大哥胡说,我跟着你去可是有正事儿的。我家老头子一心要让我接手南边的生意,那条线正好经过武南……自然离不开二哥的照拂。老大也同去如何?”

  路蘅愤愤说道:“我哪里逍遥得了?命令一下来,我就得动身回西河郡了。没听说过军令如山么?”

  殷仲不以为然地垂下头,幽深的眼眸里却不易觉察地掠过了一丝黯然。

  小小一簇桂花,飘飘摇摇穿过了艳阳下的枝叶婆娑,仿佛特意瞄准了树下沉睡的人一般,轻轻巧巧地打了个旋儿,落在了光影斑驳里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

  殷仲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没有睁眼,只是伸了两指轻轻拈起这小小的花簇放到鼻下嗅了嗅。依稀记得母亲生前是极爱这几株老丹桂的,每到这时节,一清早她就会让侍儿剪下新鲜的花枝插放在房里。于是,她的床幔、衣袂甚至抚摸着他发顶的指掌间都氤氲着清冽的桂子香……而这年年相似的桂花香,也因着记忆中残留的一点温暖,而呈现出令他无法抗拒的脉脉温情来。仿佛总有些抓不住的旖旎就隐藏在这氤氲的香里,幽幽的,牵动着他,竟让他也生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怅惘来。

  因为寂静,远处轻浅的脚步声听起来便格外刺耳。殷仲的神经倏地绷紧,却又在下一秒松弛了下来。

  是女子的脚步,轻盈而明快,其间还隐隐地夹杂着娇柔的低语。殷仲躺在竹床上没有动,眉头却不易觉察地微微蹙起,“石钎?”

  石钎低声一诺,脚步声立刻沿着石径迎了上去。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听到了女子唧唧喳喳的说话声,软语呢哝,带着一点哀求的味道,偶尔夹杂着石钎的几句应答,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干脆。

  殷仲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正待发作,女子的声音却又静了下来,随即一步一顿地渐渐去远了。

  殷仲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没多久,耳畔忽然听到清脆的一声轻响,似乎是石钎把什么东西放到了竹床边的石案上。殷仲睁眼,原来是一只汤罐。

  石钎轻声说:“蓝夫人特意送来的甘豆粥。”

  殷仲没有出声,只是懒懒地躺着。石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开口问道:“洗砚阁那边有消息么?”

  石钎低声答道:“玉姬在傅家安分守己,并不曾见过外人。”

  殷仲眉头一紧,反问他:“你怎么看?”

  “属下只是不解,”石钎两道浓重的眉毛拧到了一起,若有所思地说道,“他既然要结交侯爷,又何必处处疑心?”

  殷仲睁开双眼,一双湛然生辉的黑眸望向了石钎,懒懒一笑,“雪中送炭,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好。他原本疑心就重,没见他处心积虑往这里安插人手么?”说着斜了一眼石案上的汤罐,“只怕这一位也是靠不住的,只不过是皇上的赏赐,辞不得。”

  石钎沉默片刻,又说:“银枪传回来的消息,说太夫人身边的苏姑娘,查得有消息了。”

  殷仲双眼微微一跳。

  “苏姑娘在柳树坡土地庙遇到刘二头之前,曾在易城容安客栈投宿,当时也是男装……”说到这里,忽然瞥见殷仲眉头微微皱起,忙改口说道,“老板依稀记得她说过自己是从安定郡过来的,要去吴国寻亲,还跟老板打听过有关吴国的事……”

  殷仲站起身,冷冷说道:“不是说从安定郡来的么?告诉银枪,接着往下查。”

  石钎沉声应了。

  殷仲正要举步,又有一簇桂花从头顶飘落下来,轻轻擦过了他的鬓角,落在脚边清幽幽的石板地上。殷仲的视线扫过了满地的落花,微一犹豫,还是弯下腰,轻轻拾起了脚边的那一簇。

  路蘅辞出长安的那一天,殷仲大醉一场。

  醉酒的殷仲在深秋迷离的月光下挥舞着长刀,飒飒的刀风在他耳中全都幻化成了霸上凛冽的寒风。醉眼里看出去,连弥漫在长安空气里的热闹繁华,也都一点一滴变成了记忆中一览无遗的苍莽。那是他自年幼起就看惯了的风景,是随着他的成长,不知不觉就烙印在身体里、血液里最本真的热烈。

  而今这个意气消沉、只会躲在无人之处顾影自怜的人,究竟……是谁呢 ?

  殷仲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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