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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直到四阿哥进了院子,十三阿哥才回过神来,发觉四哥的话语神情有些不对,想要追上去,膝盖一麻,竟动不得,只得压低声音急唤:“四哥。”四哥,我们都别再给她添乱了!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加理睬,四阿哥头也不回地向里走,在廊下遇到往外走的楚言,微微一顿,目光飞快的在她身上一转,越发清亮坚定。

  没有拿到实物,但是得到了一个许诺,皇帝金口玉言,总不能赖她小姑娘的东西!康熙是千古一帝。敢捋真龙的胡子,从老虎嘴里拔出一颗牙,她可算千古一女子?

  事情都挑明了,说白了,强似七上八下地担着心。对这个结果,她早有思想准备。一个近乎陌生的丈夫,一个完全陌生而且荒凉的地方,前景堪忧,离着理想很远很远,不过总强过陷在一个死局中,坐在活火山口上。

  既然以后的一段时间需要生活在蒙古人中间,还是先把蒙语学好。

  “佟姑娘,皇上唤你进去!”

  突兀的一声打断了楚言的思路,小太监脸上的惊恐给她很不好的感觉。就这么一会儿,又发生了什么事?四阿哥?天哪,难道这人是她命中摆脱不掉的变数?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康熙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吓倒了她,第一次近于本能地跪了下去。

  康熙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佟丫头,你都做了什么?”

  楚言战战兢兢:“回皇上,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胤禛,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是。在淮阴时,儿臣酒后失德,情不自禁,与楚言同床共枕,已有肌肤之亲。”四阿哥跪在地上,垂着头,机械地重复,迟疑着又补充了一句:“楚言腹中也许已经有了儿臣的骨血。儿臣子嗣单薄,求皇阿玛垂怜。”

  “你,你——”康熙指着四阿哥,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言更是差点吐血,忍不住在心中痛骂:“四爷,老大,你就是这么帮我的?!逼着我背了那么多规矩准则,你懂不懂什么对女人最重要?名声唉!同床共枕,肌肤之亲,都还罢了,单从字面上理解,也算有那么回事。我应该还是处女吧?肚子里怎么可能有你的孩子?总不会我是玛丽亚,你是天父?难道你有奸尸癖?趁着我病的人事不省——”

  康熙的血压好容易降回能说话的水平,不再搭理杵逆的儿子,把矛头对准楚言:“你说,四阿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言强作镇定:“皇上相信四阿哥,四阿哥的话自然就是真的。”

  康熙有些意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玩味地问:“那么,朕该不该相信四阿哥呢?”

  楚言保持着恭谨的跪姿,平静地答道:“四阿哥是皇上的至亲骨肉,大清的栋梁之臣。皇上当然应该相信四阿哥。”

  四阿哥身子一震,头垂得更低了。康熙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接着问:“四阿哥的话若是真的,朕该拿你怎么办?”

  “皇上若是担心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可为奴婢验身。就算贞节已失,奴婢回宫已两月有余,若有什么不妥,太医和嬷嬷定能察觉。”

  康熙沉吟地望着这个女子,神情复杂,喜怒莫辨,半晌,淡淡道:“朕明白了,你跪安吧。”

  楚言磕了个头,退出去。

  康熙慢慢地踱到四阿哥身前站定,目光紧紧锁住,像是要在他的头顶灼穿两个洞,看清他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良久,语气平淡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阿哥身上的衣服都已汗湿,身子躬得向要把头埋到两腿间:“儿臣,儿臣不愿让她嫁到蒙古去。”

  “为什么?”

  四阿哥小心答道:“儿臣明白,阿格策望日朗点名要她,皇阿玛也答应了,不好失信。她的身份可真可假,视准噶尔形势变化,朝廷可攻可抚。当真把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嫁过去,反倒可能陷于被动。而且,她机智善变,男子亦多不及,若能对朝廷忠心耿耿,在准噶尔尽力周旋,可顶万马千军。只是,她也有诸多毛病,不适合选作和亲人选。不通满语蒙语,不善骑马,不会弓箭,教养习惯都更像汉人女子,难以适应塞外生活。她挑剔,娇气,别扭,小心眼,惹是生非,不服管教,自作主张,胆大包天,难以掌控,只怕不会按照皇阿玛和朝廷的意思行事,弄不好还反其道而行之。儿臣以为把这么一个女子嫁到准噶尔,弊大于利。”

  康熙沉吟着,这个儿子性子急躁,易怒,可是头脑和眼光还不错。他一直以楚言的保护人教养人自居,与那丫头接触最多,对那丫头的性情知道的也最深。就以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对楚言的评价很中肯,不过,他如此贬低那丫头,就没有私心?

  “就这些?还有呢?你自己就没有舍不得?”

  “儿臣确实舍不得。”见康熙反应还算平和,四阿哥抬起头,坦然承认:“她古玲精怪的,每每出人意表,着实有趣得紧。有她在的地方,常常欢声不断,听说她这一阵子不在跟前,太后就常常嫌闷,静太妃的脾气也大了不少。娘娘们也都喜欢她。就是儿臣和弟弟们也从没把她当作底下人。相处多年,就是草木也有了感情,嫁去那么老远,任谁也有不舍之心。况且,她是佟家的女儿,在宫里服侍太后这些年,勤勤恳恳,没过几天养尊处优的日子,最后还要嫁到准噶尔去,佟家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不乐意。开了秀女外嫁的头,几大家族恐怕也会不安。”

  康熙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肯错过一丝心理活动,待他说完,点点头:“你的话有道理。只是事已至此,想要换人也来不及了。把佟丫头嫁过去,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阿格策望日朗对她,有几分真心。阿格策望日朗和他父亲不大一样,是个有血性重感情的人。他接收了噶尔丹残部,又是储君,在准噶尔的势力不可小看。不管让谁嫁过去,终究都只是一个女子,想影响策妄阿拉布坦,控制准噶尔局势,都不可能。可只有楚言能抓住阿格策望日朗的心,若能抓住他,就可以牵制策妄阿拉布坦。”他倒是一点也不怀疑那丫头的魅力,看看他这些个儿子就知道了。

  “至于佟丫头的好处和坏处,你也知道,善跑的马大多桀骜不驯,如何驾驭,全在骑手。你明白了么?”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劳而无功,四阿哥有些沮丧。可皇上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耐心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又细细解释,谆谆教导,又令他受宠若惊,欢欣荣幸。诚惶诚恐地答应:“是,儿臣明白了。”

  “朕再问你,在你心里,佟丫头是什么人?”

  四阿哥的身体匍匐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抠进厚厚的地毡,嘴唇被咬得快要出血,轻声回答:“是妹妹。”

  “好!记住!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嫡亲的妹妹!”

  “是。”两滴泪自四阿哥脸颊滑落,落入地毡的羊毛中,倏地消失,不留痕迹。

  “很好!胤禛,不要让朕失望!”想起另一个儿子,康熙叹了口气:“胤祥一向与你亲近,他年纪小,许多事还不明白。你做哥哥的,有空要多替他排解,多教导他。“

  “是。”

  “记住把对你的佟丫头的看法告诉他,让他知道,佟丫头性子野,不服管教,自作主张,难以掌控,不合做皇家的媳妇。非要扭到一起,只怕到头来,两败俱伤。”

  等四阿哥退出去,康熙疲乏地坐下,李德全连忙走到身后,轻轻为他捶背。

  “那丫头,可惜竟不是朕的亲生女儿。”康熙突然冒出来一句。那么个女子,不要说一百个里面挑不出一个,一百年里也难得见到一回。他不是不爱惜的。只可惜,她太聪明太能干太跳脱,又与他的儿子们牵扯太多太深,他不能留她,又舍不得杀她,只能把她远远地嫁到西北。只希望他那几个儿子能够明白他的苦心。

  想到那些个儿子,康熙的头疼了起来。

  默默出了一回神,康熙突然问:“李德全,你说,为君和为父,哪个更为难?”

  李德全垂着头,恭谨地回答:“回皇上,奴才不知。”他这辈子既做不成皇帝,也做不成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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