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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与人为难终是与己为难。望你好自为之!”留下这句话,和嫔步履优雅地走开。深宫寂寞,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真希望那个难得的朋友能够留下。她的一生已经注定,荣华富贵,份位宠幸,唯独没有真爱。她没有的,希望她的朋友能得到。让眼前一对璧人成为眷属,是她卑微而伟大的心愿,可惜,人微力薄!

  玉梨愣在原地,思索着和嫔的话,嘴角慢慢浮起一个冷笑。她想帮那个女人,又不敢顶撞皇上,背地里在她身上下手。说什么同族同祖,被分到她身边那日起,这个女人就对她摆足了主子的架子。在家时,常听说族中第一美人入了宫,如何受宠,如何风光,可她看得见她的寂寞空虚,看得见她的孤苦无依,明白她做不了她的靠山,明白她不要她那样的风光。

  和嫔身边的两个下人,她昔日的同僚,站在不远处,嘲笑地看着她:“得了两句好话,就自以为能跟佟姑娘比了,还想压过佟姑娘去。瞧她那德行,还没怎样呢,就不把旧主放在眼里,十三爷哪里会看得上她?一天到晚,死皮赖脸地跟着十三爷,真不要脸!”

  玉梨的脸涨得通红,咬着牙,强压怒气,又慢慢地平静下来,有些高傲有些睥睨地微笑,毫不意外地见到那两个人仓皇失措地跑开。

  她们不是真心喜欢佟楚言,也不是真地替她抱屈。她们只是嫉妒她,想借着“佟姑娘”打击她伤害她。佟楚言,这个名字曾是宫里的一个传奇,名分上是宫女,却是皇宫里实际的“公主”,有权势的男人宠着她,有权势的女人疼着她,有权势的奴才护着她,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她总能轻易得到。其他宫女仰望着,羡慕着,嫉妒着,渴望着她的出身和幸运,黯然着自己的卑微和无福。玉梨比别人多一份脑子,她看出佟楚言不仅家世好有福气,更加有头脑有手段,从她的身上她看见自己的出路,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从佟楚言身上得到启发的,远不止她一个,但只有她抓住了机会,得到皇上的青眼,争取到能与她对等对峙的地位。那个人原是她的偶像,现在却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

  十三阿哥是年轻宫女们心底深处的一个梦幻。英俊潇洒,文武全才,贤良温和,年轻有为,深受宠爱,又还没有娶亲,不知多少少女悄悄地把他藏入芳心,盼着他能带自己脱离苦海,从此相伴左右。玉梨也是一样,入宫不久的一次偶遇,她就永远记住了那个身影。可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天之骄女。佟楚言太骄傲太刚强,如何容得下一个野心勃勃的玉梨?然而,宠极必骄,骄极必败。皇家有一个八福晋已经够头疼,皇上哪里还肯要第二个驭夫有道的媳妇?她幸运地被皇上挑中,幸运地成为十三阿哥的人。她明白十三阿哥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连原来的一点好感,也化作了厌烦。她难过,但不气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等把那片叶子拿开,他还能看不见她么?

  这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奴才,她不会放在心上,总有一日,他们必须对她毕恭毕敬,鞠躬行礼。

  在船尾吹了几天风,楚言感冒了。保护龙体要紧,楚言被挪到了边上一条小船上。舱房虽小,倒还干净,一日三餐和汤药有人送到门口。楚言就在这方寸之地,安然地坐井观天,一遍一遍地想着与早燕商定的计划。

  感冒不好不坏地一直拖到了杭州。康熙要在杭州停留一段,检阅军队,观看演武,皇恩浩荡,让她回自己家中养病。

  父女相见,既欢喜更悲伤,短暂的重逢之后,将是终生的分别。明白胳膊拗不过大腿,事情已成定局,佟世海不再说什么,只是无微不至地付出最后的爱护。体贴的继母和懂事的弟妹小心地投合着这对父女的喜好,尽量让他们单独相处,满足楚言的每一个心愿。除了楚言是个遗憾,父亲与继母这个家也算美满幸福。

  不论结果如何,她永远不能再走进这个家,再也见不到“楚言”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享受不到父母慈爱。楚言温驯地接受他们每一点好意,尽职地扮演一个乖巧的女儿。父亲在家时,陪着他品茗聊天,煮酒赏月,散步舞剑。父亲不在之时,就陪着继母做点针线,拉拉家常,偶尔指点一下弟妹的功课。

  这天,佟世海出门办公事,晚间才能回来。楚言在堂屋坐了一会儿,走到廊下,伸手去接漫天细雨,喃喃道:“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雨中的西湖,可像眉眼含愁的西子?”

  继母会意,笑道:“姑娘回来这些天,总在家里关着,怕是闷坏了。既然大好了,不如到湖边走走,散散心。”忙忙地唤人套车,命人把雨具拿来。除了车夫,又命一个老家人跟着,吩咐小心侍候,不得扫了姑娘的兴致。车上少不得又预备下茶水点心。

  楚言本是随兴所至,想信步走走,倒弄了个兴师动众,如此,倒更不好拂了继母的心意

  此时的西湖,还保持着天然的风韵,又在雨中,游客稀少,别有一番清幽雅致。楚言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尽情享受这份闲适。

  身后传来“的的”的脚步声,楚言微微往旁一让,等着那人过去。

  “你这一身果然别致,怪不得你那家人说沿着钉鞋印找去,一见就知。”十三阿哥停在几步外,笑吟吟地望着她,手中举着一把油纸大伞,身上披着一件青缎披风,脚下也踏着一双钉鞋。

  楚言看看自己也觉得好笑:“我带不惯箬笠,只得如此。我妹妹也笑话我,小姐不象小姐,渔翁不象渔翁。”她爱纸伞的美丽情调,又嫌竹骨纸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挑来挑去,捡了一把最小的。继母说病才好,淋不得雨,撑这么小一把伞非要披件蓑衣。

  十三阿哥走上来,与她并肩站着,望着四下景色,感叹道:“欲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我这还是第一回见到雨中的西湖,美人果然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照说到了杭州,你总该尽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转转才是。”

  楚言一脸抱歉:“对不住,我这做主人的失礼了。”

  十三阿哥微笑凝视:“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好了,在家吃好睡好,还长了肉。”

  “西湖一带传说甚多,最出名的要算白娘子了吧?那白娘子与许仙相遇,好像也是在个雨天?”

  “不是这么淫雨绵绵的天气,是个晴天,突然下雨,许仙与白娘子小青共伞避雨,又把雨伞借给她们,由此结下情缘。”

  十三阿哥望了望手中的雨伞,笑道:“这把伞大,不如,把你的伞收了,钻到这伞下来?”

  楚言摇摇头,指指身上的蓑衣:“这东西只怕要蹭得十三爷一身的水。”

  十三阿哥才要说话,水雾之中远远跑来一个身影:“爷,爷,十三爷。”

  楚言心下佩服,这位玉梨姑娘还真是敬业。她没有用雨具,急急忙忙地跑来,衣裳已湿,几缕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大口喘气,十分狼狈。

  十三阿哥僵了脸,冷冷讽道:“又怎么了?皇阿玛准了我半天假,难道这会儿又想起什么要紧事儿,派你找我?”

  玉梨一呆,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楚言很想抽身走开,她是出来散步散心,不是出来趟浑水的。看着玉梨那个模样,又觉得不忍。她是深深爱着十三阿哥,才肯不顾自尊,做这些事的吧。轻轻拉了拉十三阿哥:“玉梨姑娘浑身都湿了。”

  十三阿哥神色复杂地望着楚言,嫌恶地瞟了玉梨一眼,不吭声,也不动。

  楚言最怕这种僵局,压低声音埋怨了一句:“一点不知怜香惜玉。”走过去,把自己的伞放进玉梨手中。

  玉梨甩开手不肯接,咬着唇,直直地瞪着她。

  楚言不是很明白她对自己哪里来那么大敌意,可若是放着她这么淋雨闹出病来,连十三阿哥也要被人说嘴,好心劝道:“姑娘何苦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姑娘若是在这里病倒了,回头万岁爷起銮回京,姑娘想一个人留下养病么?”

  玉梨呆了一下,默默接过雨伞,不敢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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