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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楚言轻轻地扶着她,露出伤感的微笑:“这个地方,我是不能再来了。九爷疑心甚重,他对我防心已起,你我若是还像从前一样,他定会怀疑我利用你对他们不利。你以后常到佟府里走动走动,当然会遇上,只是难得像这样自在说话。”

  不仅仅是这样!寒水有个感觉,楚言有很重要的事瞒着她,只是问不出来。

  好似看破了她的怀疑,楚言轻叹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我只觉得世事无常,大概是多虑了,才说了那些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定定地看着楚言,寒水下了决心:“姐姐放心,那些话我记住了,只放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提。”姐姐看似坚强,其实比她大不了多少,却要多担很多,多想很多,能帮她分担的一份,她会做到!

  楚言伤感地点点头:“幸而,我还有你,还有冰玉。”

  再有几步就是大门,马车正在外面等着。楚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那个人正站在墙边的树下,整个脸藏在树荫里,看不清什么表情。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默默地站住,默默地回视,直到炙热的阳光提醒她,再站下去,她也许会晕倒。

  微微地施了个礼,她一步一步地走出那扇大门。

  60、怡情小筑

  皇城的红墙遥遥在目,楚言改了主意,让车夫调转马头,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闲荡起来。也许很快会失去出宫这项特权,还是尽量感受一下外面自由的生气吧。

  马车在集市边上停下,楚言坐在车里,有些羡慕有些感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曾经,她痛恨柴米油盐的平庸琐碎,现在,这样的生活于她却是可望而不可及。

  人群中有几个洋人,穿着这时的长袍马褂,却戴着欧式的帽子,很滑稽。内中有个年长的,胸前挂着十字架,有些面熟。

  楚言想起一事,忙命车夫在原地等候,自己追了上去。

  “卡尔顿神父,卡尔顿神父。”

  卡尔顿神父惊讶地回过身,下意识地用母语回答:“小姐,您找我?”

  楚言没有多想,流利的英语从唇间淌出:“是的。也许你不记得了,我们曾经见过一面。请问,小方,我是说弗里得里克,有信来吗?他是不是已经到了英格兰?旅途还顺利吗?”

  卡尔顿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位贵族少女。她的英语非常流畅,虽然带着古怪的口音。然而,他很快忘记了她的英语,“小方”这个名字勾起了他的悲伤:“小方,他死了。”

  “什么?他死了?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在哪里?”楚言受了很大的打击。

  “他在苏门答腊岛染上了热病,还没到非洲海岸,就死了。我在三个月前收到里克船长的信,他们为他举行了海葬。现在,他与敬爱的天父在一起。小姐,你怎么了?你,是小方的朋友吗?小姐——”

  楚言听不清卡尔顿神父还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小方死了,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害死了。如果不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开辟中欧之间的贸易,那个文静健康的年轻人此刻也许会在集市的人群里,也许已经娶妻生子,他还会活上许多年,也许贫穷,也许平庸,可是快乐地活着。然而,现在,他的尸骨孤独地躺在印度洋底,按中国的传统标准,死无葬身之地!是她害了他!是她的无知和任性杀死了他!

  天上的阳光,周围的喧闹,全都渐渐远去,失去知觉之前,楚言依稀听见有人呼唤:“姑娘,姑娘,快来人。”

  四周很昏暗,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楚言觉得自己的身体漂漂浮浮,像是在水中,立刻她看见了鱼群。一群鱼向她游过来,越来越近,张开嘴,露出细小但是尖利的牙齿,在她身上切割撕扯。她吃了一惊,想要挥手将它们赶走,却发现她动不了,也感觉不到疼痛。她死了,死在这海底,变做了鱼食。这个念头钻进她的脑海,她害怕而又不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一点底被吞进鱼腹,鲜血染红了海水,召唤来更多的食客。海水越来越红,在晦暗的海底,她陷入了黑暗。

  “姑娘,姑娘,啊,你醒了。”

  楚言慢慢地凝聚焦点,终于辨认出眼前的人:“莲香。”

  莲香欢喜得落下泪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莲香,故宫里的小院。难道时光又一次倒流?她没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却回到了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重新来过?楚言猛地坐了起来,又糊涂了。这不像是那间屋子啊:“莲香,这是哪里?”

  “这是十三爷府啊。姑娘在集市上昏倒,可巧被贾千遇上,就同姑娘的车夫一道把姑娘接到府里来了。要是就那么回宫,还不把太后和娘娘们吓坏了。”

  小概率事件果然不会发生第二次。楚言收敛心神,温和地道谢:“我并没有事,有劳你们费心。”

  “姑娘哪里话。奴婢和贾千能有今天,还不都是托庇姑娘的鸿福?再说,用不了多久——”莲香真心实意地说,想到她还是个未嫁的姑娘,脸皮薄,连忙住口。

  一声轻咳,门外探进一张娃娃脸:“姑娘醒了么?厨房熬了些粥,还请姑娘用上一些。”

  楚言认得是十三阿哥贴身太监秦柱,连忙在炕上坐好,命他进来:“你怎么没随十三爷去?”

  秦柱笑嘻嘻地行了个礼:“爷让奴才留下照看这府里,说不放心别的人。”

  莲香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呢,秦柱如今是这府里的总管了。”

  “给秦总管道喜。”

  “哎哟,姑娘折杀奴才了,奴才还指着姑娘教导,才好不惹爷生气呢。”秦柱满脸堆着笑,亲手摆好碗筷:“那位大夫说了,姑娘这阵子饮食不调,思虑过重,又因着这天,有些中暑了。奴才自作主张,命厨房熬了点绿豆荷叶莲子粥,请姑娘好歹用上一点。”

  楚言看着那碧油油的一碗,闻着那股清香,也有了些食欲:“多谢费心!”

  秦柱欢喜非常:“姑娘还想吃点什么?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不必了。你自去忙你的,留莲香陪我说说话就好。我再略歇一歇,就要回宫去。”

  秦柱答应着走开。楚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莲香聊着,得知十三阿哥不但把她带出宫,怜她孤苦,把她那个对食贾千也给要了过来,跑跑腿打打杂。这两人本是皇宫里最底层的奴隶,这下可谓一步登天,对十三阿哥自然是忠心耿耿,对带来这一切的楚言也是万分感激,日思夜盼地期待着楚言早日成为他们的女主人。

  至少莲香的境遇因为她改善了,她总还是做了一件好事。楚言随即想到,各府里使唤人也是有定制的,莲香和贾千占了十三阿哥府的两个名额,原先该来的两个人又到哪里去了?摇摇头,楚言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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