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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茶楼里,人来人往,伙计忙上忙下。

  那对算命的师徒坐在茶楼偏僻的角落,白须老者静静地喝着茶,男童黑溜溜的眼睛向门口已扫过不下十次。终于,白衣男子的翩翩风姿出现在视线之中。

  “师傅,那位公子回来了。”男童站起身来。

  白须老者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松儿,你先去外面候着,过会再回来。”男童知道师傅应该有重要话跟那白衣公子说,纵然疑惑也只能恭敬起身:“是,徒儿在门外等候师傅。”

  银冀的视线环顾了一圈,看到角落悠然喝茶的老者,对瓦儿和夏定宇轻声交代了一番,便朝角落的桌子走去。

  “老人家。”他掬礼道。

  老者抬眉:“公子请坐。”

  “不知道老人家想跟在下说什么?”银冀一掀襟摆,坐在老者对面。

  店里的伙计匆匆过来换了茶杯,重新沏上一壶暖茶。

  老者目光精深,语气沉静:“公子身份尊贵,气度不凡,能在这红木城遇见实是天意。”

  大约卜卦算命之人都喜欢说“天意”二字,银冀淡淡挑眉,眉宇间光华流转,确是气宇尊贵不凡,非普通公子所能比拟。他轻啜一口淡茶,似笑非笑等待老者的后文。

  老者目光苍凉,好象能看透世事又不见真正超脱。银冀继续淡然地喝茶,心中却浮出不同的想法。如果此人真是一般江湖术士,那他真是看走了眼,浪费了自己时间。

  “老家人请说吧!”

  “请恕老夫直言,公子气宇宣昂,风华正茂,可惜……”老者捻须,眸光沉定,欲言又止。

  “可惜什么?”端住杯口的手指定住,银冀抬眸疑问。

  老者的身子也陡然僵直了起来,几个字从白须下迸出,“可惜公子是薄命之相。”

  “老人家是否算错了?”银冀不以为意地淡笑,只是说话的嗓音不经意间低了一分。

  老者严肃地注视着他含笑的面容,那张年轻的面孔甚是英俊,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属于王者的威仪和优雅,他目光柔和嘴角含笑,该是位英明的君主才对。可惜如此命大如天的尊贵躯体,在十几年前却被悄无声息地种下了咒根,此生只怕……薄命。

  “公子乃万金之尊,自然不会相信。”老者不轻不重说道。

  银冀眼中的淡然随之凝住,万金之尊——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既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还如此说?“请问老人家,何谓薄命,何谓万金之尊?”他笑得不动声色,目光更加紧促地注视着老人的白眉。

  “唉!”老者瞥过茶楼四周,轻叹一声,“大王难道不是万金之尊么?”

  银冀手指一颤,笑道:“老人家,此话可不能拿来说笑,若让人听去只怕要惹来祸端了。在下只是一士族子弟,命不贵也不薄。”

  “贵薄有天意,也有人意。公子不愿承认身份,老夫理解。只是请公子务必听取老夫一言——请好生保重龙体,若龙体不适……”老者迟疑地停顿了一下,自袖口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瓶身极小,“若龙体不适,请饮下瓶中之药。”

  银冀一双黑眸暗藏锐光,见老者不似说笑,心下揣测其究竟是何身份?会是朝中多事者的阴谋吗?

  “公子不信任老夫?”

  “不。”银冀摇头,伸手接过白瓷瓶,“我信。请问老人家,所谓薄命可有解除之法?”

  老者微怔,白眉下的灰色眼眸瞬间变得复杂,一时辨不出他是真信还是假信。低叹一声:“公子今年该有二十二了吧?”

  银冀点头,他的生辰在初夏,已满二十二岁。

  “命数的贵薄,并非全由天意。公子喝下此药,若平安度过二十五岁,便是贵之所至。若是熬不过去……”

  老者话未说完,银冀修眉低敛,沉声打断:“老人家此言未必太虚,在下身体甚好无恙,怎能说‘熬’?”

  老者睨他一眼,见他天庭饱满,修眉斜飞入鬓,双目淡然冷静,嘴角隐含自信,确实是人中之龙,瞧不出半点病态。然而这样的表像还能持续多久?

  “公子是否有心绞之症?”

  银冀脊背一直,答道:“老人家不该是算命的,该是位郎中吧?”他确实有点心绞之症,不过并不严重,一年之中偶尔会绞痛一两次,多半是春天发作。每次绞痛之时如被针扎入心脏,密密麻麻,浑身冷汗直冒。所幸每次发作时间极短,不到半个时辰便恢复正常。

  “公子的心绞之症可是从十一年前开始的?”

  银冀手指僵硬,老者如何知道的?十一岁那年,不明原因他突染风寒,连续发热了一天都不见退,数位太医商议了好久,试过几种方子才让他逐渐恢复健康。但从那以后,体质一度虚弱,还烙下了胸口发闷,心脏绞痛的病根。后来为了不让太妃奶奶和瓦儿她们担心,他只私下找了宫中的一位老太医配制处方。

  十八岁后,他的体格越来越好,这些老毛病虽仍偶有发作,但早已习惯当然不以为惧。

  “你如何知道这些?”银冀一舜不舜注视着老者,想看透他身上的玄机,到底是真正的高人贤士,还是别有目的之人?

  老者瞧他不复之前的淡然,捻捻白须站了起来。

  “公子保重,但愿三年之后,还能再见公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茶桌,一袭灰袍被门外吹进的萧瑟秋风微微鼓起,颇有仙翁的风姿。

  独坐在桌前的银冀握紧手中白玉瓷,冰冷的触觉直延及心底,二十五岁?

  熬过二十五岁,三年的时候……熬?

  他的神色越来越淡,手指越来越冷,再看向门外,那灰色身影已不复见。红木城通往城西的街道上,一位白须老者走在前面,一名扛着“测字算命”白幌的男童紧跟在旁边。秋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并走的身影拉得好长。

  “师傅,那白衣公子病了么?”

  “嗯。”

  “什么病啊?师傅竟然将返命水给了他。”男童好奇追问。

  “你是不是在门口偷看了?”老者的话语甚是严肃。

  男童无暇顾及师傅的责问,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一睁,惊讶之色布满小脸:“师傅,莫非……莫非那公子也是四诏之王?他也跟刖夙国的暴君一样,中了传说中的诅咒?”

  老者顿住脚步,抿起唇凝重地叹了一句:“松儿,那不是传说,是为师的过错。”

  “啊?师傅……为什么?”男童差点将手中的白幌震了下去,“师傅跟那诅咒有什么关系?”

  “这是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也是师傅一生中最大的转折……”老者的话越来越轻。树上金黄的叶子飘落坠地,阳光刹时失去了温暖,那苍老的声音隐隐消失在寒气袭人的秋风里。

  此白须老者究竟是何人?他名叫须乌子,本是一名隐居在蒙舍境内的巫师。这片土地分为蒙舍、刖夙、北诏和银暝四国,其中蒙舍疆域宽广国力最强,与刖夙和北诏交界,而银暝地域最偏。

  须乌子年轻时欠下蒙舍先王阁贝罗的恩情,故阁贝罗在病重之前要求他向其他三诏太子布下诅咒,以保自己的太子阁昱将来能一统四诏。天机未料,诅咒布施之时出现失误,打破了诅咒禁忌。

  触犯禁忌,下咒之人此生再不能布施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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