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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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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死是莫大的享受,为何有这么多人不择手段地贪生恶死?如果死是世间最为可怖的折磨,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毫无贪恋地撒手人寰? 她还小,尽管历经鼎盛与颓败,冷漠与残忍,年华再繁复浓稠,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在此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一个夜,让她对死有着如此不折不返的向往与贪恋。少年身死,对自己而言,是一桩福祉。自己或许早就该随着双亲一并埋入黄土,即使没有葬身之地不是好死,但,至少是与双亲一并,即使冥冥地府,母亲依然会百般呵护。 可惜,自己的福祉尽于婴孩之时。双亲早已路过奈何,忘川河中,并无一人为自己千百年地苦等。自己此刻死了,也是一人上路,身影孑然。 兮月悬起了绳索,是粗糙的麻绳,握上去磨得手掌生疼,打好一个死结,毫无贪恋地就套上了自己的脖颈。她亦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在这个人间尚未留下一声雁鸣,但,此时却勇敢决绝得义无反顾。向死而生,或许,这便是自己对死最为诚挚的信仰。无论日后的六道轮回,猪狗牛羊,终究要比此生过得好。走兽尚有舐犊深情,这亦是她之所以对死无畏的发轫。这样的向往足以胜过赴死之后、身死之前,所呈现出来的恐惧之意。 她便决定这样,送自己上路,无泪无惧,结束自己十三岁的年华。 不知人间还有什么同此情此景一般凄怆。一个娇小的身形,高高地悬在横陈的房梁之上,惨烈的相互对比,粗糙的麻绳套上粉嫩的脖颈,勒出淤伤血痕。兮月那时还再想,原来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吊死的女人定要吐出舌头……她闭紧了嘴,生怕自己死后变得可怖,即使做了鬼也魅惑不了赶考的书生。美是女子天生的向往,即使死也要留下一幕凄美决然来。 记忆并未像她预想的那样,一一从眼前经过,只是因为,自己的记忆太过稀少,经不起“死”这一个宏大长久的过程。 父亲。母亲。 兮月想到他们时,眼前浮现的也只是模糊的灯影,像是眼睛长满了膜,睁得再开,也还是一团模糊。 啊,还有,我要记得,我叫兮月,柳兮月,这便是对自己,对双亲在人间最直白最妥帖的纪念。 兮月的意识完全陷入模糊的时候,眼前一个身影冲了进来,驼背,猥琐。 叔父吃了一惊,急急地将兮月抱下来。兮月瘦得骇人,叔父能感觉到她的脊梁骨硌得胳膊生疼。兮月的脸上已经有了紫色,脖颈上的淤伤像是缠绕着她的一条猩红的毒蛇。叔父掐了她的人中,按了肚腹,如此往复。兮月咳出了声,一团淤血溅在叔父的脸上。兮月觉得劳累,但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看清楚时,一阵绝望。天地对自己真的不仁,连死这样平等的事,对自己而言也成了难以达成的奢望。 叔父疼惜地说:“怎么?小孩子也寻死觅活?这个家有什么地方委屈了你?”然后,眼睛落在兮月脖颈上,还有她因缺氧而震颤起伏的胸脯。 兮月挣扎着想起身,却毫无力气。自己像是被榨干了汁水的鲜橙,连同生命一同干瘪。叔父突然也没了声息,就直直地看着躺倒的兮月,像是在诘问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良久,叔父的手突然游弋到兮月的胸脯,颤颤巍巍地解开布扣,露出兮月尚未经历过第一季雨水的身体。叔父的表情顿时狰狞起来,脸上的肉来回扭曲挤压,恨不能一口将兮月吞下,然后嚼碎。兮月想喊,喉咙却像是堵了一团发霉的棉絮,身子更是拗不过叔父压下来的躯干。因为缺氧而来的窒息,让兮月的胸膛饱胀得几近绷裂。 叔父很快褪下了兮月所有的衣物,自己也赤条条的如同一只干瘦的竹节虫。兮月蜷缩起来的身子白净却娇小瘦弱,无力动弹。 婶婶就站在门外,一言不发地看着叔父动作,表情木然。而叔父投入得激烈,就在兮月自杀未遂之后的一个时辰里,夺走了她此生唯一一次嫩红。 醒来时天已破晓,晨露洒在花瓣上,似乎是附着在温淡的霞光里,给天地之间蒙上一层水汽。街巷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小贩们早起支好了摊,卖干货,卖熟食,卖水果脆梨,叫卖唱喏,平平仄仄,宫商角徵,暗合音律。小人物大都如此,每日为了一口吃的奔命。三五成群地说掌故,说人家的是非。对其他人的不幸无力救赎,却乐于称道。 兮月挣扎起身,看见股间的血红,连绝望都分辨不清是何物,只是感知到灵魂深处也开始撕裂地剧痛。她就这般了无声息地躺着,任日光登堂入室,驱赶黑暗阴霾,任身体裸露,而不愿穿衣,不愿呼吸,甚至都不愿意再去死。兮月突然想,像是顿悟而来的得道,或许,对己而言,活着才是对天地最狠毒的控诉。凄怆地活着,让天地看看,他们对自己都做了什么。 而其后,又有无数个像今夜一样的深夜。叔父离去后,兮月就毫无声息地躺着,身体裸露,伤痕累累。 月兮月兮奈若何? 烟火绽开在月亮一侧,似乎离得极近。 兮月从思绪里挣扎而出,已经到了城中。“这便是粉巷。”叔父回过身来对兮月说。兮月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一连串悬在各家门庭前的大红灯笼。 烟火到此果然热烈,一朵连接一朵,烧碎夜幕,凄美决然。叔父说要办点儿事,让兮月就地等着,自己便进了众多屋宇中的一座。兮月独个儿坐在石阶上,抱起膝盖,仰头看着天上不曾间断的烟火,焚烧着整个古昌。 多想自己也是这无数烟火中的一朵呵,争相殒命,绚烂如斯,然后无声息地化作灰烬,飘落得到处都是,落在小娃娃的花灯上,落在赶路书生的馄饨里,落在仰头看烟花的小姐的粉面上,落在多情公子的纸扇上,落到西子湖畔,落到大漠长河……末了,还会得到人们凄美的称许,把人间的幸与不幸,都当做是放屁。呵呵。兮月笑得熏人。 叔父长久地没有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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