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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李写意垂下头,晃动着手边的琥珀杯,淡碧色的酒映着头顶一片澄澈的天。

  王子情又开始斟饮,仿佛他喝的并不是人间香醇的美酒,而是求醉的工具。

  拈花一笑,智者成佛,愚者,却还在红尘反复里挣扎沉迷。

  他喝得极快,她喝得很慢。

  每一口,都刺痛着她微悸的胸膛,只能一点一点地抿着,用心口的血去温暖这天下至寒的琼液。

  王子情白皙的脸终于泛起了红晕,深陷的眸,潋滟生波,泛着迷离的醉意。

  只是,是醉是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殿下醉了。”她挪开他手边的杯,淡淡地说。

  “我从未醉过,只是会装醉而已。”王子情盯着杯中荡漾的水纹,意义不明地笑,“有时候,装得太像,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世事本就真假难辨,殿下不必执著。”李写意说,突然想起那日风随溪的话,原来无论是非,还是真假,都是不能执著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沉迷诗词,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却是厮杀疆场,只是母妃说,若皇子掌兵,迟早要面对骨肉相残的命运,所以我一心学文,慢慢地,也就忘却了,却未想到,世事无常,命运如磐,即使你想躲,又怎么逃得过那根牵着你的线。”王子情水光艳艳的眸子抬了起来,莫名地问道,“写意,你是那根线吗?”

  李写意微微一怔,随即婉转地挪开视线,“殿下,很多事是逃无可逃的。”

  “我会剑,”他说,殷红的唇含着淡漠的笑,“要看吗?”

  李写意垂眸,随即浅浅地笑,祥和宁静。

  “取剑吗?”

  “不用,这个便可以。”

  他起身,顺手折了一支竹枝,枝体纤细,缀着几片青翠如玉的新叶。

  王子情微微一笑,长臂松松地伸了出去,那竹枝便算有了灵魂,刺穿长空,耳边,有风的呼啸。

  英伟的身姿动了起来,回旋站定,行云流水的长篇画卷,飘逸欲仙,手中的竹,是最雅的剑,一分尘土,二分流水。

  和风暖阳下,兰花摇曳不定,有花瓣不知趣地拂来,落在他身上,却被他一瞬的风姿,衬得黯然失色,反成了他的陪衬。

  李写意突然有种润润的心痛,酒意涌了上来,视线模糊。

  “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王子情蓦然收招,掌中断枝,遥遥地指向李写意,神色清明,凌厉,眸底,却是怅极的迷乱。

  “世上人,自然从世上来。”她迎着他的逼视,竹梢轻颤,天地寂静如灭。

  “你冷得,像一个鬼,全身都是地狱的阴寒。”他极认真地说,随即微微一叹,“也好,一起下地狱吧。”

  他说完,手垂了下来,神情恹恹的,倦倦的,似真醉了,方才肃杀的气机,再次被满园的鸟语花香所取代。

  像鬼吗?李写意低笑,酒意越涌越浓,有什么东西冲到喉间,心在抽搐。

  “明日,我便去向皇上呈报婚期。”王子情淡淡地说,丢下手中新竹,竟这样转身就走,步履有点紊乱,却赌气般坚定。

  李写意一直坐在案边,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直到那个修长健硕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兰花中,直到小鱼走过来,轻轻地收走她面前的杯盏,她才突然站起,奔到角落边,哇的一声吐出来。

  全身都在深刻地痉挛着,胃,心脏,四肢百骸,喝下的每一滴酒,都变成一把刮骨的刀,攒攒地,从身体里叫嚣着钻出来,割伤每一寸皮肤,凌虐着每一丝感觉,泪已迷眼。

  “我警告过你,身体是最小气的,现世现报。”不知何时,出去有事的风随溪已经回来,靠在疏影斜阳里,一脸冰寒。

  不理会他冷冷的嘲讽,也无法理会,李写意只能抚着小鱼的手,不停地呕吐,停不住,停不了。

  唇舌已经麻木,原来胆汁,是真的苦,极苦,至苦。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得爱惜自己?”风随溪猛地拉过她的胳膊,粗鲁地,恼怒地盯着她。

  “对不起。”李写意喘息着,低低地回答,朦胧如雾的眼,第一次,闪躲着他的视线。

  风随溪愣了愣,她的柔顺,反而让他无措。

  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松开,手指上移,抚向她的面颊,平日苍白的脸,泛着病态的酡红,那么坚强的人,此时却脆弱得如一块随时会破碎的瓷。

  “算了,下不为例。”指腹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风随溪轻叹一声,轻轻地搂住她。

  兰花在风中发出阵阵私语,她的喘息渐渐平息。

  第八章 初试锋芒

  李写意低头浅笑,只是清冷如玉的眸光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进去,反而漾着淡淡的落寞。

  “是啊,一切皆是算计。”

  京都酒轩,阁楼。

  李写意与风随溪、小鱼三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面前是几盘清淡的青菜,风随溪随意地端起一杯茶,只是慢慢饮着,却并不动面前的菜肴。

  “风谷主定是嫌这里的菜饭粗鄙,入不了口。”小鱼嘟着嘴巴笑道,“只是这满桌的菜,可是风谷主亲自点的。”

  “我这是照顾病人。”风随溪苦着脸说,“可并没有义务和病人一起吃素餐吧。”

  李写意失笑道:“知道你无肉不欢,再点别的菜好了。”

  “不行,”风随溪正色反驳道,“万一你看着嘴馋怎么办?”

  “我是那么容易受诱惑的人吗?”李写意假意嗔道,眉眼含笑,面容异常生动。

  风随溪怔忪了一瞬,还是义正词严地驳道:“不行,谁要你乱喝酒,你这几日只能青菜、稀粥,其他的菜,看都别想看。”

  李写意还欲说什么,楼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是一声拉长的“清场——”,马上,杂乱的脚步声,食客的抱怨声,旁观者的窃窃私语声如潮如织。

  “少庄主,我下楼去看看……”小鱼话还没说完,楼梯上噔噔噔的脚步声已将她的声音盖住,一行装束整齐、家丁模样打扮的人两行分开,自动地让开中间的一条路,动作迅捷,井然有序,不像府中的侍卫,倒似训练有素的兵勇。

  没多时,一个穿着藏青色斗篷的人缓缓地走了过来,帽檐压得很低,服饰宽大严实,只是这般全副武装,依然掩盖不了来人曼妙至极的身姿。

  李写意已经猜出了来人,当即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样恃强凌弱,好好的酒轩,为什么要清场?”

  那人取下斗篷,红着脸说:“苏……写意,不这样做,别人怎么知道你与我认识,就是要大张旗鼓才好。”

  清晨的阳光射在她的脸上,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那容颜艳若春花,华如朝阳。

  李写意苦笑,用手扶了扶额头,无奈地问:“朝阳,这样闹得尽人皆知,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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