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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他"许久没说话,目光森冷地打量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汗毛倒竖,终于,"他"开口道:"我与她的事,无须旁人插手。"

  "他"的嗓音寒冷如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我吓得脸色发白。这声音……这眼神……像极了我和阿香在崖顶时,逼我喝下那碗嗤嗤冒着烟的黑色药水的刀疤黑衣人。我心内一紧,突然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阿香凄厉的哭喊似又响在耳畔,惶恐陡然上升,我尖叫一声,冲出了茅屋。

  我在宰相府内胡乱地奔跑着,耳边是呼呼风声,眼前却凌乱地闪过大段大段残破的画面,全是阿香苍白而瘦弱的脸。我似听到她凄厉地哭喊道:"沐姐姐,不要不要,阿香不要喝,沐姐姐不要给阿香喝!"然后,蓦然觉得身子疲软,眼前一黑,所有的幻象均消失了踪影。

  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娘亲陪在我身边。我抚着疼痛欲裂的头坐起来,问:"姐姐呢?"

  知道我绝不喝药,娘亲只端了碗小米粥来,边喂我边道:"她本要等你醒来,但娘看天色太晚,催促她休息去了。沐儿,你知道迟萱最近在忙些什么?整天看起来都很累的样子。"

  我摇摇头,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娘亲也不逼我,只道:"这几日京城不太平,你们姐妹俩也别到处乱跑,省得再出事儿。娘一想起小时候的你受了那么多苦,就觉得难受……"说着说着,蓦地红了眼圈,我忙不迭地安慰她道:"都过去了,小沐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娘亲点点头,擦了擦眼睛:"娘啊,就怕你们再有个万一。看你现在生了病,也不能喝药,只能这样熬着,娘看着真是心疼得很。"

  我默然,喝口粥,想想又道:"娘,爹追查的那逃犯抓到了吗?"

  "还没呢。你爹这几日为这事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那逃犯长什么模样?"

  娘愣了下,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迟疑了下,我还是摇摇头,沉默地将一碗小米粥喝完。娘替我掖了掖被子,道:"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逃犯的事,你爹自会处理好的,不要担心,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我点点头,娘欣慰地一笑,转身出了房门。门"吱呀"一声合上后,我却腾地起身,光着脚丫就往爹的书房跑去。

  当天晚上,爹就带人去了后山的杏花林。"他"猝不及防,被官兵团团围住。一身白衣,片刻便是斑斑血迹。眼看就要被抓住,梁迟萱却不知为何突然赶到,她拦在"他"的面前,毫无畏惧的模样。爹气得胡子乱颤,指挥官兵布了箭阵,说若是她还不知好歹,便要将"他"当场射死。爹是知道"他"不会让梁迟萱做人质,梁迟萱也知道,于是哭着跪求爹,她说她愿意进宫,只求爹爹放过"他"。梁迟萱自一开始听爹说要她进宫,便是反对的,还曾以死相胁。而此刻她却愿意为"他",自愿进入那四面红墙,从此失去自由。

  爹最后答应了她,放"他"走,再寻了个乞丐的尸首谎称是那名逃走的疑犯。从那以后,梁迟萱便真像安下心进宫,她装得若无其事,似乎那个"他"从未闯入她的生命一样,快乐一同往昔。十六岁生辰,我与她一同去往大佛寺进香,她神色寂寥地说了那样一大段话。回来之后,她忽然特别与上官亲近,她时常邀约他去往酒肆,亦或郊外踏青,而每每此时,她会笑着对我说,小沐儿,姐姐马上就要进宫了,有好多地方还未曾好好看过,姐姐能借借你的昊哥哥陪我转转么?

  我抿紧唇不说话,上官笑着揉揉我的发,说,小沐儿听话,有些地方你还去不得,以后我再带你去。

  然后,两人双双远离我的视线。

  再然后,十七岁生辰来临,我送了上官一个缎面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他拿着它,神色却是恍惚的。

  再然后,梁迟萱进宫前一天,她在大佛寺神秘失踪。

  再再然后,上官远赴边疆。

  最后,内心戚戚的我披上大红嫁衣,替姐入宫。

  一年后,十八岁的我,在大佛寺进香,被黑衣人劫持。割开绳索后,见到梁迟萱描述的荷塘,大片薰衣草,和她一直梦想与"他"一起生活的屋子!

  呵!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我狂笑着从回忆里抽回神,然后猛地奔向门边,一边大力地拍着门,一边歇斯底里地吼道:"梁迟萱!梁迟萱!你给我出来!!出来!!"

  凌月悠在我身后看傻了眼,可我无暇再管,只一遍一遍地拍着门。终于,我听见"嚓"地一声,锁被打开,一只纤纤素手推开门,我退后几步,有华丽的阳光大片地倾泻在来人黑亮的发上。

  她穿着一套藕荷色衣裙,眉目淡淡,灵动的眼眸却紧盯我,眼角一滴朱红泪痣,妖娆一如当年。

  梁迟萱,梁迟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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