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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他点头又摇头。

  一阵习惯性的沉默后,他半晌才迟迟开了口,“反正我是要死的,一个人呆在这儿,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还要吃药做什么。”

  听得我……心颤。

  这个人,明明能弹琴能喝酒能画画,活得好好的,为何总咒自己死啊。

  可他的表情,真得很孤单。

  他悄然摇手拒绝了我的搀扶,颓废地坐在了地上,鬓旁的青丝顺势垂落至肩头,更衬得一席白衫分外清冽,他拿袖子捂住了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咳得很厉害。

  “算了。”我被他完全打败了,犹豫了半天,最终小良心过意不起,还是把包袱卸了,“等你病好了我再走,别总说你要死了没多久日子活了这种话。”

  “那是不走了?”

  走……

  怎么不想走了。

  我又斜了一眼他,他此时坐在地上的寂寞模样,与眉宇间的惆怅令我心都颤了起来……话到嘴边便绕成了,“走。等你好了我再走。”

  他眼角弯弯,一笑。

  我陪着他傻笑了半天,才醒悟了过来。

  ——||

  我刚刚答应他什么来着…留…下来?

  震惊……

  瞧我这窝囊性子。

  我懊恼得直拿手挠头,可望着他笑得这么开心,怔了一下后,自己的嘴角却也禁不住上扬了。

  离宅之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后来,我才知道……他笑得这么幸福,是认定了他的病再也好不了,而我会在他身边守完他这一辈子,虽然他所谓的一辈子只剩下这寥寥无几的小段日子。

  于是我便履行了承诺,端茶倒水当起了老妈子的活儿,专门伺候起他来了。至于皇上那里,我总想留个字条让旁人给我捎过去。可一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为何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芳华的居处,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以后回去亲自与他说,这会儿把芳华照顾好,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第十六章 喂药

  庭院深深,风有些凉,桂花淡飘香,芳华站在树下,和煦的阳光照在树叶上,光影暧昧,连带着他的身上也泛着淡淡的光。他著着一席轻薄青衫,秀发如墨玉倾撒在肩头,从袖间探出的指如上等白玉,执一只笔,身姿风流无限。

  这个人,无论身处何地,都美如一幅画。

  我从房里拿了件袍子,小蹙了眉,悄然走至身边替他披上,月牙白袍轻轻附在他薄薄的青衫上,他的背脊消瘦身子轻颤却那般温柔,强忍着咳嗽,抚上了我的手拍了拍似在安慰,举手投足中满是桂花香……

  我疑了,只拿眼啾啾他,“芳华,为何你吃药却总不见好?”

  他浅笑,转身不搭理我。

  竹桌上,搁着无数张宣纸,还有研磨好的墨与笔一支。

  我也斜一眼,哼了一声。“天天见你从柜子里抽宣纸,却不见你画,真糟蹋了。”

  他嘴一弯,把笔往我身上一递,“你来。”

  来就来,谁怕谁。

  我挽袖子,笔执在手里,宣纸这么一铺,可是描谁呢?

  他俯身端着碗药小心冀翼地走了过来,望着我笑,药还为入口就捻着桂花含着,像是吃糖一般。

  这个人……似乎极怕苦。

  我笑了。

  他察觉了,扫我一眼,“你笑什么,别以为你笑得好看,画个鸟我也能把它说成鹦鹉。”

  ——||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居然……会说笑话了,虽然并不是那么好笑。

  他低头,捧着药,轻轻吹着。

  我眼波一转,有了。

  画他最想看的人……韩子川。

  我手撑在石桌上,抚顺了宣纸,执着袖子,一笔落下。皇上的眉是怎样……想一想应是峰峦如山,鼻梁挺秀……往下便是嘴角坚毅。想当初,我与皇上曾朝夕相处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亲密无间了,可此刻画起来却格外的生疏,他虽是我的夫君可最近想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呃,好像也没刻意想过。只是有时看着芳华……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在皇宫里的还有另一个他。

  我停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拿笔杆小敲了一下头,抿嘴,告诚自己别分神,扫了一眼落于纸上的人物……我端正了态度,学着风雅之人那般拂袖,敛神执笔继续往纸上勾勒身形。正当我画得尽兴,明显带有哄骗意味的声音便响起了,“来替我尝尝。”

  一碗带着清香的东西搁在我嘴下。我盯着画,抽空低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

  “不热不凉。”我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继续挥袍子,动笔。

  他护着碗,挺八婆地凑了过来,小声问,“……我是问你味道怎样。”

  我很认真地将嘴砸吧一下,“还真没尝出来。”

  “再喝一口。”

  “哦。”

  “是不是觉得凉了一些,要不要我再去熬一下,可要熬多久比较好?”

  “味道挺好的。”

  “咦,我问你凉不凉,怎么答味道正好?冒然去熬,药性就没了……”他眉一蹙,有淡淡的愁,“可凉了我喝了又胃疼,身子已不能再受寒了,你帮我喝喝,看要熬多久。”

  我又被灌了一口。

  用小火,搁片刻就成。

  “是么。我怎么觉得不用热啊。你再喝口试试。”

  不对劲儿啊……

  我琢磨琢磨,把笔一仍。

  嘿!

  我说……

  这药是我吃还是他吃啊。

  一碗都快灌进我肚子了。

  他捧着剩下的小半碗,也不敢再作乱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低头,双手端着破碗,笑眯眯地尝着。

  我这个愤懑啊,都没法说了……他这也不是一回两回儿了。每次给他煎药,他总能挑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后一大半便喂入了我肚子里。

  我瞅一眼他,这个人正好整以暇手撑在膝上,斜坐于椅子上,不时地敲着指,这叫一个悠闲。

  看着我就来气……

  而他睫毛轻抖,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却又不忍心说他。停下手中的笔,砸吧砸吧嘴,不过这药味道还不错,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却也难得不苦,只是不知为何药入喉后有些腥。所谓良药苦口,在我看来……他这病迟迟不好,一定是不敢尝苦药,而药也下得不入症。

  咦……

  我说,在他衣袍间抖动的是什么东西?

  我奇了,伸长脖子,举着笔,也斜一眼望去。

  他像是也察觉了,顺着我的视线低头,抬袖看去。只见白衫轻荡,隐隐露出里面的单薄的青袍,而一只纸鹤却冒了出来,小翅膀还轻颤了几下,似乎挺有灵气,只是被他压住了而飞不动。

  “这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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