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芳华(91)_也顾偕

九十一

　　我斜了他一眼，终于明白他为何这么执著地要搀扶我了--我这身子骨啊似乎散架了，脚也软绵无力。

　　我撑着酸涩的腰身，小步小步地挪到屏风后面，探头瞅了一眼，池里已经热气升腾。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我随意地摆摆手，顺势把伺候我的下人们全关在了门外。

　　皇宫里什么都好，也是个享福的好去处，只要你愿意，用膳都不用费神捏箸，自有人双手夹着好吃的喂到你嘴里。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对我这懒散的人来说自然是幸福的，但让他人服侍着洗澡的事，我仍旧是不习惯……

　　你说一个人泡在里面洗澡，几个人站在你身后，把你扒个精光，自己却衣冠楚楚的。自己虽然是被伺候的主儿，却得沐浴在她们热情的目光中……

　　这是遭罪。

　　我趴在池沿上，疲乏的身子被热水烫得舒服极了，触手可及的地方早已备好了一小杯酒。杯身润泽如玉，上头的小白龙也雕刻得活灵活现，指尖所触之处顿觉清凉。

　　这是皇上用的器皿，想必他沐浴时也爱喝些酒。

　　他们也不怕被人怪罪，一并把伺候皇上的习惯也用到我身上来了，我这会儿可算得上是与天子同食同睡同用一物，在旁人眼里乃是天大的荣宠了。

　　我失笑，浇了些水往脸上。

　　我虽是浸在水里，但浑身上下酸涩未消，仍有被车碾过般的错觉。我微蹙了眉，哼哼了一声。

　　宫里点烛都比较早，外头正是夕阳斜落，纸窗上被映着一片火红，蒙蒙的仍有一丝光线，屋里就燃起了一排烛，偌大的屏风映衬着这跃起的烛火，只觉得上面清秀的山水愈发地灵动了起来……我脑子里渐渐浮现出皇上的那张脸来……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身子埋在池里。池水温度适中，舒缓了我身上的酸痛。想起皇帝五年不纳后妃与宫中盛传的长春宫里的那些事，我就颇觉得奇怪。

　　皇上似乎还隐瞒了什么没与我说。

　　罢了，不想他。

　　我倚在池边撩起发，拎着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望着那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佳酿，酒还未入口我便有些醉了。

　　一股奇妙的香气盈在鼻尖，化不开又直往里钻，似乎不是酒里的。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腾地从池里站起身，溅起不少水花。

　　门外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主子净完身了吗？奴才可否去准备晚膳？"

　　这小李子不会一直躬身在门外听动静吧……

　　我脸一沉，语气不悦："哪有这么快，给我候着，半个时辰后再传膳。"

　　外头的人候着，沉默了小会儿开了口："主子，奴才再让她们弄些热水进来？"

　　啧……这家伙，我不理他还愈发地来劲儿了。

　　我侧头佯装发怒，却又顿住了，只觉有股味儿特奇妙，闻着之后，感觉舌尖都是甜的，腿还有些软，仿若是站不稳似的。我微晃了一下头，俯身拿手抵住了池沿，勉强撑住。

　　外头有一阵轻微的动静，只听到小李子发出奇怪的闷哼，纸窗上隐隐看到一个身影朝旁边一歪，似乎是软物倒地……

　　香味愈发浓烈了。窗户外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我诧异，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低头捞起东西擦干了身上的水，随手在屏风上抽了薄衫披着，想了想……又多拿了几件披着，就怕晚上风大身子经受不住。我猫着腰躲着，抬头间突然倒吸一口气。

　　从门的缝隙处飘了些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进来，我瞪大眼睛，拿衫的一角捂住鼻。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何人鬼鬼祟祟的？"

　　"抓刺客……"

　　纸窗上倒映着打斗的身影，武器撞击声不绝于耳，门也晃动得厉害。

　　我一憷，也来不及梳发，便偷偷摸摸地来到后门处。手还未摸到门，突然嗖的一下也不知道从哪儿射来一支箭，险险地擦过我的耳际，钉在身侧，箭翎还抖了几下。我一惊，几乎跃起，忙掀开门，侧身溜了出去。

　　好家伙，这可真够惊险的。

　　在殿里戒备这么森严的情况下都还能遇着刺客……那些奴才没有察觉吗？够奇怪的。

　　一阵凉风吹来，我眯着眼，有些站不稳了，头发半干不湿的，头皮也发麻了。

　　远远地便可见那殿上闹闹哄哄的，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做什么，只把手揣在袖子里，低头胡乱地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停住脚步，蹙着眉头，凑着衣袍嗅了嗅，不出所料，衣衫上还沾着那股奇怪的香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迷烟的气味？

　　可我闻了为何没事儿，反倒……越来越精神。

　　我狐疑了。这香……

　　我又低头嗅了嗅，一边嗅一边琢磨着。

　　几个小太监垂着头急匆匆地走着，从我身边经过时，忍不住斜眼好奇地打量着我。我也顺着他们的眼神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风吹着我的衣衫，轻薄的料子飘了飘，这模样儿多少有些落魄，怕这会儿也没有人认出来我是皇上的妃子。

　　我没料到会险些遇刺，仓促间从浴池里爬出来，自然是衣冠不整了，有什么好看的。我横了他们一眼，低头把腰间的带子系牢，衣衫好歹是整齐了。

　　小太监们忍着笑，低头散了。我微蹙着眉，冷静了一下，思绪也拉了回来……懵懂地立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咦……这是走到哪儿了。

　　这小道上除了方才匆匆而过的几个小太监，就再不见人影儿了，唯有那满池殷红的莲花被风吹得几近凋零，在夕阳下显出泣血的红，一条小径也不知道通向何处，显得格外幽静。

　　脑子里突然晃过了一张脸，相貌虽然平凡，眉眼却很清秀。我心中一凛，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袍子，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面似乎是长春宫，既然都走到这儿来了，过去看看也无妨。

　　兴许侍卫都赶到殿那头逮刺客去了，所以这个地方的守卫并不森严，放眼望去还有些萧条。小道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脚踏在上面的感觉分外地不真实，耳旁总是有着轻微的声响，远远地便能听到小孩戏耍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我怔了一下，走上前去，拨开了遮目的树枝，还真的在长春宫前的空地上看到了两个小孩，他们眉目很漂亮，模样儿有些相似。他们身上穿着鲜艳的上等绸料褂子，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手脏兮兮的，漂亮华丽的衣袍上沾满了灰尘，看情形不像是长春宫里的孩子。

　　在一旁静静守着孩子的嬷嬷看见我后，明显有些愣，但对我的冒昧来访却没有多加阻挠。倒是那两个娃不怕生，瞅了我一眼后又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他们似乎在捏小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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