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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那副毫无掩饰的失落感映在天清的眼里,天清的心就莫名的痛了。他咀嚼着她的话,慢慢的有了一丝的甜。

  当着父皇的面,他有点做作的再三向她揖谢,他知道这短暂的寒暄之后,独把他一人置身在荣辱的旋涡里了。于是他向她解释着,他不愿躺在现有的锦衣玉食中,那样安逸的富贵他宁愿放弃。不管前途充满了荣贵,或是充满了屈辱,豳洲远在千里,已经阻断了退路,他必须勇往直前了。

  听到这里,青琐脸上的担心就消失了,她给了他鼓励的微笑。她蓦地回眸眺望模糊的翎德殿,眼睛晶亮透彻:“二殿下肯定会凯旋归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里迎接你。”

  天清感动得真想握住她的手,然后紧拥她入怀。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他,都无法走进他的心,惟有她。

  当他曾经离开她,坠入无边无际的痛苦时,他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再次面对她。他看不透京城的繁华,更是一脸茫然的走进豳洲,原本此行他是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态度,她轻轻的一句,就如拨开乌云见天日,眼前灿烂一片,她不知道她的只字片言对他起着怎样的意义和影响?

  夕阳在西天喷薄出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天清先自回去了。辇车的响声像风一样在通往宫门的甬道上飘荡着,他直起身往亭子的方向张望,树荫半掩的亭外依稀有人影绰动,那里肯定有她的影子。由淡渐浓的暮色,迅速如潮水汹涌淹没了亭子,他的心一下揪紧,眼泪顿时掉落下来。

  青琐伫立在亭外,眼前的辇车已经消失了,她的心愈加伤感。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皇帝浑厚的声音。

  她顿时缓过神来,回头朝着皇帝璨然一笑。

  “清儿有点傻,是不是?”皇帝笑道,“他的个性越来越像他母亲了,任何心事只会埋在心里。”

  青琐喃喃道:“二殿下有点寂寞。”

  皇帝轻叹一口气:“是啊。想当初他母亲痛了三天三夜,还没能将他生下来,那时他还没落地,朕就厌他了。”

  青琐好奇地问:“我以为民间才有孩子难产,没料到皇宫里也有。”

  皇帝笑起来:“你以为皇宫里生孩子那么容易?那些女人太娇贵了,反而难生,哪比得上会吃苦的农妇,一生就是一大堆。”那边倚靠在榻上的卢容华边任宫女往嘴里送果片,边娇嗔着问皇上在说谁啊?皇帝朗声笑着,“爱妃应学点民间,生下的皇子帝姬取个小名什么的,好养。”

  卢容华笑得花枝乱颤:“皇上真会开玩笑,民间的小名怎能用到宫里。”

  青琐也笑:“听说过很多小名来着,比如阿猫阿狗,大傻小呆的,虽土了点不过亲切。”

  皇帝心情愉悦,絮说道:“以前皇太后接连生了三个皇子,都不幸夭折了,朕是第四子,皇太后连忙照民间给朕取了四顺这个小名,这才有了建武皇帝呢。”

  说完,皇帝自顾大笑。看青琐睁大着眼睛,脸色突变,以为她被他叙说的故事吓着了,开心地拍拍她的肩:“这事很正常,四顺这名字不错,别大惊小怪的。”

  “哎呦”,卢容华突然呻吟起来,想是动了胎气。皇帝转身亲自拉住她的手,有点着急的问她哪里不爽,卢容华起先还偎在皇帝肩头哼哼着,青琐呆立的身影不见了,她的呻吟声才缓缓消退。

  青琐已经听不到皇帝在喊着她,她几乎是踉跄而去。身边的宫人追问着太子妃娘娘怎么啦?她仿佛没听见,只是恍恍惚惚地走。游廊曲径通幽,一点火也没有,就像是走在绝望的穷途末路顶端,她的眼前没有了方向,没有了希望。

  “皇上是四顺,四顺是皇上……”这个念头一点点的啃噬着她的心膜,身子跟着一截截的凉下去。脚步再也无法移动,她无力的歪靠在石壁上。

  “娘娘!”宫人惊呼。

  浸凉的全身混混沌沌不似自己,她撑住自己脑子里最后一抹清醒,带着哭腔:“送我回去……”

  京城渐静的街巷,已是万家灯火了。

  天濂骑马从皇宫出来,他惊讶青琐竟没有等他,或者她等不及先回去了。他们一早商量好等今晚向父皇禀明一切,或许卢容华坏了他们的计划,看来他需等下个时机了。

  寝宫里竟没有她的身影,由内侍挑灯引着去洞房处寻找。从琐窗探进去,一株蜡烛绽放着嫣红的光芒,在天濂的双眸里,凝聚成一片妩媚的水烟红。

  隔开紫檀屏风,她就埋在角落处,昏蒙的烛光浮沉着,初始看不清她的神色,天濂听到了一声凄凄哀哀的抽泣,攀结了折射的光线袅在他的心弦上。

  他急忙步到她的面前,弯下身,伸手托住了她的下颚,细细地看。乌暗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清澈的瞳孔里空洞洞的,仿佛她的神智正飘荡在远处。然而她很快惊醒过来,一手狠狠地甩开了他的,逃避似的将身子缩了缩。

  “丫头!怎么啦?”他慌乱地问。她刚去过皇宫,可是碰到了什么事?

  “没有……”青琐幽幽说着,微阖双眸,眼泪一滴滴打在他的手上,“我只是害怕不见你……没有你,我怎么办?”

  “傻瓜。”他笑了,刚才她真的吓了他一跳。他揽过她的肩,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你应该等我来接你的,我肯定会来的,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她颤抖着,愈发伤悲,无穷无尽的悲痛铺天盖地。他感觉到了她的颤动,将她抱起来,像拍打着一个哭泣的婴儿,哄着她。

  就让你最后一次抱我吧,最后一次将你当我的爱人!从明天开始,没有你的日子,我不知道如何消磨以后的时光?她在心里呐喊着,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将脸深埋在他的怀里。他还是他啊,她还是那个青楼里出来的那个丫鬟吗?前番是情深意浓,现在是情深深不得,再也不能了!

  无语问苍天啊!人为何要有这般凄苦哀怨?这种噩梦般的打击为什么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天濂将她轻放在床上,温柔地吻她。青琐机械地接受着他的吻,眼光贪婪地落在他摄魂的脸上,悲哀地想,这张脸再也不是她的了!

  回忆仿佛烟雨飘杳的相爱,一幕幕掠过眼前……他的手还是那么的温润柔软,他的笑,他的眼,他的唇……往事,不胜思,不胜思。

  不去皇宫多好啊!他还是那个他,她还是那个快乐幸福的人。她多么希望就这样永远的蜷缩在他的怀里,仍旧做着阑池浩淼水烟的梦!不再醒来,不再醒来……

  外面下雨了,打在梧桐叶上的雨声,好似敲打在心坎上,麻辣辣的痛,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作痛不欲生了!

  就留给他最后一抹微笑吧,直到天明。今晚还是他们的夜,明天再也不是了!泪水,怎么都停不住,是因为她不甘心,可又留不住——生命里最想抓紧的美好。

  虽然憎恨离别,可我不得不要离开你啊,我的殿下!但若,离开能让你牵挂我,离开能让你忘记我,我愿意——永远的离开你。

  时间过得好快啊,身边的人已经沉沉睡去,带着淡淡的笑意,手仍然放在她的手上。明天要是发现她不见了,他会怎么想的?因为分离,她怎能睡得去,可又想睡去。多么希望等一觉醒来,发现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啊!可是,现实分明无情地击打着她的全身。偏偏在这似梦非梦,愁恨萦怀的时候,窗外的雨声淅沥不断。离人苦夜长,雨夜更是使得孤寂格外分明,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天将明,雨声歇了。青琐轻轻地挪动着身躯,慢慢地离开了天濂的怀抱。在最后从屏风隐去的一刹那,她默默的望着酣睡中的天濂,眼泪,再次溢出,咬着牙绝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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