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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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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第一次,自我入王府之后夜夜如此。他总在我入睡后悄悄地进来,从身后虚虚地搂着我,只要我一翻身,他便迅速地放开,待以为我熟睡之后又轻轻地抱着我,有时我频繁他便不敢抱我,只轻柔地握着我的手,或是触着我的手背,有时甚至仅搭在我的一根尾指或是一截衣袖上,仿若只要有这么丁点触摸便能叫他安下心来。 而我自两年前中箭之后,便从无好眠惊醒。睡得极浅,稍微有些声响或是光影的变幻便会立刻惊醒,他这般潜入室内,我焉能无知无觉,只当不知,装睡罢了。 不论白日还是夜里,他总是若即若离地傍在我身旁在园中游荡,再不逼问我那原谅与否的问题,我若在院中游荡,他便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品茶,我若在书房陪宵儿练字,他便在外间听展越念些枯燥的奏折,时不时开口回复上一两句批示。夜里,他待我入睡后便推门入内,若我睡于榻内侧,他便侧身躺在我身后,若我横于床榻外沿,他便轻轻摸索寻张锦凳倚坐床畔,以手执颐半明半寐坐上一夜,拂晓之际,总在我睡醒前就又悄然离开,唯恐被我发觉恼怒与他一顿,卑微审慎。 月光照了进来,我睁开眼,看着纱帐上朦胧的月影勾勒出他轻轻贴近我的身影,轮廓清癯落寞……他,确实瘦了许多……心中一刺,似有什么在我心口轻轻捏了一下,说不出的难过。 听的他背后轻手轻脚转过身,压抑地咳嗽了两声,我晓得,他喉中的那根鱼刺又开始作祟了。那日他误食的第一口鲫鱼逞强吞下,鱼刺定已扎入喉壁,奈何他却顽固的很,宁可难受着也不愿请了大夫来瞧,仿佛让大夫瞧上一瞧便是弱者的表现。过去他从不这般讳疾忌医,似乎自他是名之后比过去敏感执拗了许多…… 他的双目……展越那日私下里满面复杂凝重神色将我拦住所说的话犹在耳畔,“但请沈小姐莫再离开王爷。那日小姐中箭,王爷神志尽失,不言不语跪坐地上抱了沈小姐一日一夜,双目血泪不止,周遭一切置若罔闻,我等知他听不进劝阻,本欲强硬将王爷扶起,怎料,方圆一丈以内,若有任何人一旦靠近,必会被王爷发暗器直取命门而亡。后,王爷终是休透神匮昏厥过去。我等才得以将王爷移入寝厢,沈小姐的尸身怕也是彼时为人偷梁换柱而去的吧?只是王爷醒来后却再也看不见了……早先,王爷兵变之后急于赶回扬州与小姐团圆,曾在途为余孽平王属下毒箭所伤,晕厥十余日,那毒本未彻底清除,兼之那日王爷见沈小姐中箭而亡心神俱碎双目竟淌血泪,雪上添霜,以致双目失明?一若非小世子尚在,怕是王爷……” 我心尖一颤,身后之人似乎再难压抑住喉间咳嗽,又恐惊扰于我,转过身欲悄然起身离去。 我翻转过身,从身后伸出手环上了他的腰。但觉他浑身一震,连吐息都隐匿而去,一动不动。 良久,一双修长微凉的手缓缓地覆上了我的手背,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地唯恐稍稍一用力便会惊跑什么。 “妙儿。”不可置信一般,他轻轻唤我,几分飘渺如耳语呢喃。我的名字本普通,不知为何这般经他唇齿间滑过竞带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缝蜷缠绵。 他极慢极慢地回转过身,将我笼在他的“目光”下,喉头上下轻轻一滑动,一双眼带若妙幻一般的光泽叫人不忍直视,微小的祈盼、依恋一一闪现,还有那从不可能在这张清隽的脸上出现过的神色——胆怯…… 须臾之间,脑中数念并行,我自他的掌心抽出手来,他面上一瞬划过的落寞竟叫我眼框一热,突然便想落泪。 我将那抽出的手慢慢地覆上他的双目,轻轻遮盖住那双比月色更清亮的眼,“衍祯,我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行动言语,不需要任何的做小伏低,只要一点点的真诚,只要你能少-点算计城府,我便什么都可以依你……哪怕,逆天而行。” 闻言他握着我的手浑身一滞,不可置信一般啥时手足无措,仿佛欲伸手拉开我覆在他岩上的手,又仿佛欲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最终,一双修长的手终是轻轻合拢在我覆在他岩上的手背,摩挲反复,“妙儿,你这是……愿意原谅我了?” 我轻轻地偎入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拥住。 我之所以一避再避不惜以死遁逃,不过是因为知晓自己只要一看见他便决计逃不开,不用他的囚禁不用高手的捉拿,终会束手就擒。这不是我与他的博弈,而是我与自己的抗争,负隅顽抗,终是铩羽而归。 为了他,我连性命都可以舍弃,谈何原谅入原谅?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可以释怀,但是,我能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可有权原谅他对沈家造成的毁灭? 他将我的手自眼上轻轻拿下放于心口,一张皎洁隽逸的脸孔一寸寸慢慢靠近,我闭上眼。双唇相触的那一瞬,恍若置身云端,他的心在我的掌心下剧烈地跳动,快得让人以为近乎要神喉而出,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轻缓,他贴着我的唇浅浅吮吸,吻得依恋,舌尖在唇面上寸滑过反复摩拿,仿佛要记住那上面的每一丝细小纹路。 心中被羽毛扫过一般,安静而温暖,我张开口轻轻唤他,“衍祯……” 他一顿,下一刻,那唇舌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探入我的口中勾住我的舌尖横扫左右,将我口中气息涤荡吮吸一空。 顷刻之间,周遭皆归于虚无,没有月亮没有纱怅……唯剩紧贴着我的那具渐渐炙热的胸膛和唇上窒息的掠夺,恍若天地初开、混沌初现的宇宙,温暖而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那蝉娟月色自乌云后起起伏伏偷偷探出过多少回,他才放开我的肩膀,我似溺水者一般伏在他的脸旁,胸口剧烈起伏,一时竟不晓得如何吐吸: 他紧偎着我的脸侧,鼻尖眷恋地蹭过我的鼻尖,反复摩擎,双目迷离情浓,时不时吸入一口气贴唇哺入我口中,叫我胸口窒息之感渐渐减缓,只是这般喂食一般的哺气比那浓烈的亲吻叫人更觉暖昧缠绵,我一时气血上涌,双颊如烧。 他贴着我的面颊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勾魂摄魄地动人心神,“妙儿,我的妙儿……他伸手,指尖沿着我的脸庞缓缓爱怜地勾勒而过,下一刻,那薄薄的双唇却又贴上我的耳畔,动情暗哑的嗓音慑懦地低低滑入耳中,“好想看清妙儿现下的神色,看看妙儿那双水润风情的凤眼。” 闻言,我面上烧得愈发灼热,嗔怒地咬了咬他的肩头,他却低低笑着,将面孔买入我的怀中,上一刻还掌控着我的呼吸,这一刻,却像孤独寻求母亲慰藉的孩子一般将脸庞偎着我胸口的柔软处,喃喃道:“妙儿,莫再离开我了,莫再离开……”语音脆弱。 我心中狠狠一撞,反手抱住他。 就这般任他取暖一般紧紧拥替直至天明,初生的旭日带着毛茸茸鸡子般的金黄投在他沉沉睡去的脸上,宁静而安详。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悄然起身披衣离去。 不料,我不过离开半个时辰,去而复返时,厢房内已是翻天覆地。 房门大敞,里间跪满了一屋子的仆从侍卫,裴衍祯倚于床沿,仅着中衣,乌瀑发丝丁点未束,几分缭乱泻于肩头,衬着青白面色,颓然垂下的眼眸不知是怒是伤,紧扣床沿的指节隐隐泛白,丝丝血迹自指缝间源源泌出,中衣膝盖处隐隐渗出的血渍触目惊心,一地碎瓷凌乱,分不清原来面貌是花瓶抑或杯盏。 我怔怔然立于门口,不知所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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