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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皇帝还非常沉得住气,连发数道急诏,调遣抚州与晋州的驻军北上,但此二地驻军不过万余人,且计算时日已然是万万来不及了。京中诸臣力劝皇帝“西狩”,结果皇帝断然拒绝。

  “就算只剩了一兵一卒,朕也不会将京城拱手让给定湛。”

  首辅程溥老泪纵横,伏在地上只是磕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无能,始有今日之大祸。”

  “起来!”皇帝略略有些不耐,仰面望着鎏金宝顶,带着一种莫名的轻蔑与狂热:“朕还没死,你们哭什么?”冷笑一声:“他以为他赢定了么?早着呢,朕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他有没有那个命踏进正清门半步!”

  那年冬天很冷,因为军情紧急,宫中连新年都过得潦草,一连数日,大雪时下时停,正清殿檐下挂着尺许长的冰柱,程远督着小太监拿铁钎去敲碎,忽听得身后有人道:“别敲。”程远转身一看,原来正是昭仪吴氏。

  一尺来长的冰凌,在晦暗的冬日晨光里折射着奇异的光芒,映在逐霞雪白的面孔上,她穿着玄狐斗篷,墨黑的狐皮毛领围着她的脸,越发显得苍白几乎无血色,她微微眯起眼,仿佛觉得雪光刺目。宫中红墙碧瓦尽皆掩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素白如一座雪城,更寂静如同一座空城。

  而她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仿佛雪中的一点墨玉。

  “就让它们挂着好了。”

  听见皇帝的声音,程远忙率着人躬下了身子,近侍们日常见驾都不必行大礼,皇帝又素来不耐这种繁文缛节,程远低着头,已经看见皇帝石青绣回纹如意的靴子从金砖地上走过去。

  “过几日便要立春了,还下这样的雪。”

  逐霞并没有作声,皇帝凝视着一片素白的殿宇。她被冷风呛在喉咙里,不禁咳嗽了两声,皇帝道:“你别站在这风口上。”

  逐霞并不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真安静。”

  皇帝望着密密的雪帘,淡淡的道:“安静不了几日了。”

  雪仍在绵绵下着,听得见漱漱的雪声。而睿王的三万轻骑已逼近百里之外的畿州府,近得几乎已经可以隐约听见铁蹄铮铮。

  那一日是庚申日,后世便称为“庚申之变”。

  变故初起的时候是半夜,逐霞本已经睡着了,忽然隐约听见风中远远挟着几声呼喝。她自从有身孕,睡得就浅了,一下子就惊醒了,坐起来抱膝静静听着,那如吼的北风声中,不仅有短促的叫喊声,偶尔还有叮铛作响,明明是兵器相交的声音。她心一沉,立时披上外衣,外间的宫女也已经醒了,仓促进来侍候她穿上衣裳。逐霞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可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她住的地方离毓清宫不远,来不及传步辇,宫女挑着羊角灯,她自己打着伞,雪下得密密实实,如一道帘幕,将眼前的一切都隔在了帘外,而宫女手中一盏灯,朦胧的一团光,只照见脚下,雪积得已经深了,一脚陷下去极深,她心下一片茫然,自己亦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半道上远远看见一点光,她心里想,如若乱军已经进了后宫,这样迎面遇上,终免不了一死。宫女的手已经抖得厉害,几乎连那灯都要执不住了。她接过那盏灯去,问:“是谁?”

  “奴婢程远。”

  程远见着她,亦仿佛松了一口气:“万岁爷打发奴婢正要去接娘娘呢。”

  “可是乱军进了城?”

  程远摇一摇头,只催她:“请娘娘快些。”一面说,一面就在前面引路:“娘娘仔细脚下。”

  毓清殿里还很安静,皇帝已经换了轻甲,逐霞从来不曾见他着甲胄,黄金软甲底下衬出锦袍的朱红,织金团花龙纹,玉螭带勾,显得越发长身玉立,因为高,逐霞又觉得离着太远,只觉得陌生得仿佛不认得。皇帝从掌弓的内官手里接过御弓,回头望见了她,并没有放下弓,径直走到她面前,说:“我叫程远带人,护送你先去上苑。”

  “定泳定是想要朕的命,”皇帝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讲叙不相干的事:“九城兵马都在他手里,他竟然按兵不动,眼下乱军入城,只怕神锐营撑不到两个时辰。”他笑了一笑:“同父同母的手足,这么些年来,朕也曾费尽心机想过保全他,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

  “是敬王?”逐霞似吃了一惊:“怎么会?”

  皇帝倒笑了一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只有什么事情是不能。”

  逐霞又沉默片刻,才道:“我不走。”

  皇帝皱着眉,转脸叫人:“程远!”

  “奴婢在。”忽明忽暗的灯光,照着程远的脸,仍旧是恭谨的神色。

  “送她走。”皇帝指了指逐霞:“如若半道上吴昭仪有什么差池,你也不必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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