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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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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抬起头来,满脸的雨水纵横,瞧不出眉目间是什么神色:“那日我就起过誓,这天下应是我的!我要一样一样的讨还回来,无论他们夺去我什么,我都要一样样的讨还回来。我要谁也不敢轻视,谁也不敢再夺去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朕如今已经是皇帝,是天子,富有四海,万民臣服。可是凭什么朕就什么也留不住?” “四哥。”豫亲王搀住他的胳膊:“皇贵妃福薄,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皇帝用力一挣,力气极大,将豫亲王几乎摔了个趔趄。他的声音在风雨侵逼中透着无穷无尽的痛楚:“不是她福薄,是我。自幼父皇不喜欢我,那也罢了,反正十几个儿子,能在他眼里的也只有一个定湛。可是母妃为什么不喜欢我?她是我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连她也不待见我?定滦,你虽然苦,可是你的母妃总是尽了全力去照拂你。可是我呢?这么多年来,这二十余年来,父母眼中,我皆是可有可无之人。” 豫亲王默然无声,皇帝语意凄凉:“只有她,从来只有她明白——可是连她我也保不住,我下旨抄没慕家的时候,写朱谕的手都在发抖,可我不能不为。蹚着那么多的人热血,踩着那么多人的尸骨,朕站到这万人上头来,没人知道朕心里的滋味,朕有这天下,可是什么也没有!” “四哥”豫亲王低低的唤了一声:“你要是心里难过,大哭一场也好。” “朕不会哭。”皇帝仰起脸庞,任由大雨浇在脸上,雨水顺着下颌淌着,滴落在他早已湿透的明黄氅衣上。他的声音透着森冷的寒意:“朕早就说过,朕要一样样讨还,不论他们曾夺去过什么,朕要一样一样全都讨还回来。” 许多时日过去了,豫亲王依旧会想起那一刻皇帝的面容,冷峻如刀刻斧斫,从泛着血丝的双眼里透出一种可怕的神气。一如他当日被定溏按在雪地里踢打,他自己的那种愤懑与暴怒,带着狰狞的绝望,将一切最深重的痛楚都化作仇恨,最终无可抑制的爆发开来。 眼下这位在皇帝身边的慕氏遗孤,倒成了一桩可大可小的心病。依情形看来,皇帝对慕妃的愧疚与怜惜,全都移爱在了她的身上。从上苑回赐邸的路上,豫亲王在鞍上思虑重重,连替他拉着马缰的多顺都瞧出来了,带着缰绳,让马儿走得又稳又快。亲王仪仗极是宣赫,一对对的前导、亲卫、扈从蹄声得得,开道的金锣声音宏亮悠远,却不闻一个人说话或是咳嗽半声。偶尔一声马嘶,豫亲王方回过神来,只见已经过了十字路口,再走过一条街,就应该到自己的赐邸了。 豫亲王忽然改了主意,说:“去迩园。” 先皇时候,诸皇子向来在上苑附近皆有赐邸,睿亲王的‘迩园’便是其中最为宏丽的一座,不仅远超过诸皇子的赐邸,比起赐太子居的“明苑”亦有过之而无不及。睿亲王性好奢华,多年经营,这一处园林更是精致华美到了极点,虽然比不得上苑的宏伟壮丽,可是楼台亭榭美不胜收,遍植奇花异草无数,几乎园中每一寸土都价等黄金。 此时天气渐热,睿亲王与几位相与的贵胄子弟,在园中知月湖畔的“云天胜境”品评新乐,正对着一湖新荷嫩绿,风凉似玉,美人歌喉如珠,正是说不尽的风光旖旎。听仆从奏报豫亲王来拜访,睿亲王不由眉头轻挑,嘴角微蕴笑意:“他倒是位稀客,快快请进来。”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唱到梦字,声音已经极低,如梦似幻,舞姿极柔,便如随风之柳,在漫天花雨间低迥而下,随着余音袅袅,旋得定了,臂间轻缕缓纱如云,纷扬铺展开去,终于铺成一朵极艳的花朵,盛放在红氆氇上。盈盈一张秀脸,便如花中之蕊,衬得一双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顾盼之间,好几人已经喝起彩来。 豫亲王一路进来,只见到这般丝竹歌吹,脂香粉艳,睿亲王兴致勃勃携了他的手:“你难得来一趟,来来,来听听锦归的新曲,‘锦归之歌,紫府之舞,碧珊之箫,吟绯之琴。’并称‘长京四绝’,今日本王府中已有双绝,绝不能错过。来人啊,叫他们将梅花树底下埋的那坛好酒取出来,今日咱们哥俩不醉不归。” 豫亲王微微一笑:“六哥盛情,却之不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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