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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那太医诊视完毕退后之时,丁贵嫔见他神色略带忧虑,急忙问道:“殿下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要不要紧?”

  萧统自行将卷起的朝服衣袖向下展开,我伸手替他整理衣袂时,听见那太医肃声应答道:“请太子殿下与贵嫔娘娘恕罪,微臣方敢直言。”

  丁贵嫔迅速说道:“有何罪可怒?医者当直言不讳,你尽管照实说来!”

  那太医得旨,略微抬头,向萧统叩首后方道:“微臣斗胆,请问殿下一事。殿下近日来是否时常觉得神思倦怠,梦中亦常有奇形异状之白须怪物出现,且闻啸叫之声?”

  萧统神色平静,答道:“偶尔会有此兆。”

  那太医神色遽变,又叩首一次,才说道:“微臣昔日在姑阿山下游历时,亦曾遇见过此等病症,似太子殿下如今症状并非是病,却是误中邪族妖术所致。此等妖术源于狐族,初始之时毫无征兆,中术之人若能觉察到病症,便已为妖术所蛊惑甚深,若是再不将妖术破解,天长日久后,只恐……”

  他言及此处,却无论如何不敢再说下去,丁贵嫔闻听“妖术”二字,早已吓得玉容惨淡,惊惶失措看向萧统道:“皇儿!太医所言症状是否确实?此事非同小可,皇儿切勿过于疏忽,倘若真如太医所言,这皇宫之内岂非有妖孽横行?须得速速设坛施法驱逐之!”

  萧统似乎并不惊慌,安慰丁贵嫔道:“母妃不必如此担忧,儿臣并不觉得身体状况有异,皇宫本是龙气凝聚之地,父皇潜心向佛,儿臣身边亦有师父所赠佛珠护身,怎会有妖孽危及儿臣?”

  丁贵嫔身边一名年长侍女听他说完这番言语,忙道:“娘娘,奴婢记得当年空明大师赠太子殿下佛珠之时曾有言此珠可护佑殿下长命百岁,娘娘莫非忘记了么?”

  丁贵嫔经她提醒,虽然将信将疑,神色之间却已轻松不少,颔首缓言道:“正是,我却忘记了太子身边尚有护身佛珠,宫中设有不少佛堂,那些妖孽想必不敢前来才是。”

  那太医本是机灵人,见萧统语带驳斥,丁贵嫔等人皆不信其言,惟恐他们斥责自己,早已汗流前额,急道:“微臣医术浅薄,并无十分把握断定此事,只因心系殿下圣体安危,才会凭借当年所见胡言乱语,其实不足为信……请太子殿下与娘娘宽宥微臣失言之过错。”言毕又叩首告罪不迭。

  萧统走近他面前,亲手扶起他,神态温和对他说道:“太医不必为我担心,我虽有微恙,料想还不至于到那般地步。宫中流言相传甚快,太医切记今日在云华殿中所言,日后不可在人前轻易提起,以免多生事端。”

  那太医知晓他话中利害,连连应诺道:“微臣遵旨!殿下如今并无大碍,只需多加调养休息,服用些温补之药剂即可。”

  丁贵嫔终于舒了一口气,又细心叮嘱了几句,准备起身离去。

  我见那太医临去之时又小心翼翼靠近萧统,对他轻声低语数句,萧统俊容微带尴尬之色,轻轻点了点头。

  云华殿内十分温暖,热气自地笼升腾而起,香炉内的梅花淡香在室内四处漫溢,令人闻之欲醉。

  宫人侍女们皆散去后,萧统脱下外衣,端坐在大床边缘,我轻盈一跃扑入萧统怀中,他舒展双臂将我拥住,一面低头问道:“外面下着雪,出宫走这一趟觉得冷么?你姐姐既然来到京城,为何不告知我?”

  我将一侧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娇声说:“我不怕冷。姐姐从未进过皇宫,她尚且不知我们的婚事,所以我此番前去将别后情形对她说清楚,然后才能让萧郎赐见她。”

  他用指尖摩挲着我的发丝,温柔说道:“我下朝回来不见了小紫儿,还以为……”

  我将头窝在他臂弯之中,抬眸笑道:“萧郎以为我又逃走了么?我才不会走呢!”

  他拥紧了我,低声说:“你若是逃走,我走到天涯海角亦要将你寻回来。年关将近,朝中并无大事,我今日面见父皇时已对他言明告假一月出宫,父皇恩准了,等过了冬至,我就带你去西湖别苑小住数日,好么?”

  我满心欢喜,说道:“当然好!”又凑近他耳畔问道:“适才那太医和你说什么?”

  他解衣躺下,眉梢眼角带笑痕,却不肯回答我。

  帐幔外的烛火忽明忽灭,窗外传来一阵阵呼啸的北风声,萧统一只手拥着我,另一只手替我盖好锦被,轻声问:“紫儿,累了么?”

  我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刚才经过几许温柔缠绵,他的身体渗出薄汗,面颊微带红润,额角的那一缕青色经脉却更加清晰,俊美的面容显现出疲累之色,似乎困极欲睡。

  我从枕畔取出那一方亲手织绣着小狐狸肖像的锦帕替他擦拭额角,娇嗔着说:“这块锦帕是我亲手为萧郎绣的,萧郎可不许嫌弃它针线粗陋!”

  他握住我的手,接过那方锦帕展开,仔细端详片刻后微笑道:“很好,想不到紫儿如此心灵手匚巧,绣出的小狐狸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不知能否为我再绣一件?”

  我闻听他如此盛赞,心中欢喜不已,问道:“萧郎想要什么呢?”

  他合了一下眼眸,凝望着枕畔的绿玉如意柄上镌刻的可爱娃娃,柔声道:“我想要一幅‘百子图’,不知紫儿何时能够绣成?”

  我明白他话中涵意。

  今日丁贵嫔有意在我们面前提及东宫子嗣之事,萧统如今将近而立之年依然膝下无子,他心中自然盼望我能为他生下儿女承袭血脉,可是,我却无法告诉他我与他本非同类,我们之间应该不可能生育孩子。非但如此,三个月之后,如果我不能说服阿紫让我留在人间,我们面临的便是永远的分离。

  我思及此处,不由自主地依靠他更紧,言辞闪烁迷离,说道:“只恐紫儿未必能有此等福气,金华宫蔡妃姐姐不是已有身孕了么?萧郎日后必定能够得偿所愿。”

  他微叹道:“兰曦她嫁入东宫数年,都不曾怀有我的骨肉,怎会在突然之间就有皇儿?我早知此事有异,那晚在金华宫内,兰曦已经将其中缘故告知我了,她其实并未有娠,只因当时情形急迫不得不如此,如今正在思虑脱身之良策。”

  我没有料到蔡兰曦竟然将自己伪装怀孕一事对萧统和盘托出,萧统得知此事后一直隐忍于心,直至今夜方才将真相对我说出来,他一定难免伤心失望,更加期盼我能尽快怀上他的子嗣。

  我见他神情忧郁、略带惆怅,不由暗自思忖道:“虽然从未听说过人狐交合生子,但世上本无绝对之事,萧郎无亲生儿女,又如此渴望我为他孕育皇子,我怎能忍心见他如此失望?明日不妨出宫问一问青蒿,她常来人间行走,见多识广,或许知道其中法门亦未可知。”

  萧统见我久久沉默不语,将我的手握在掌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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